[2000-08-30] 莎士比亞非一般明星效應
舒志義
光輝延續四百年
在娛樂版上寫戲劇，有點不習慣。原因是，我的生活經驗告訴我，普遍香港人都未把戲劇（此處指話劇、舞台劇）當成是一種娛樂，不少人仍覺得話劇是「高深的文化活動」。中天製作和春天舞台先後嘗試運用明星效應，把戲劇帶到普羅大眾裏，不過，明星級的演員不是人人請得起。身為貧窮的戲劇人，我們嘗試在其他方面製造明星效應，於是我們想到莎士比亞，一位四百年前的英國劇壇巨星。正所謂一剎那光輝未必是永恆，難得的是，莎先生的光輝卻延續了整整四百年，這當中，我認為必然事有蹊蹺。
「莎劇」的重要特色
深究之下，發現老莎果然非同凡響。我覺得，莎劇最重要的特色就是有娛樂性。最近我為丁劇坊翻譯的《威尼斯商人》，就是個極具娛樂性的戲，它的娛樂性首先在於劇情吸引。「一磅肉」的故事我廿多年前在小學教育電視裏認識，讀者也麥晹麻I印象吧：貴利王夏洛克借了錢給死對頭Antonio，簽訂生死約，結果Antonio真的沒錢還，夏洛克一心鬧上法庭以求在他胸口割下一磅肉抵約，最後劇情一百八十度大逆轉，夏洛克來個自掘墳墓的下場。在這場戲裏，你可以看到莎士比亞如何深深體會甚麼叫走法律罅，同時，你亦看到莎翁如何掌握大狀巧妙運用語言扭轉乾坤的技巧，其扣人心弦之程度，開包青天、宋世傑之先河。翻譯這場戲時若未能把握它緊湊的氣氛和爆炸性的語言張力，戲劇效果將大大削弱（但願我能做到！）。
現實性的哲理
另一方面，對愛好思考的人來說，莎劇的娛樂性體現於擁有深邃的哲理。莎士比亞在《威》劇裏透過富可敵國的美麗女子Portia招親的故事帶出「閃亮的未必都是金子」（All that glisters is not gold）的道理，不錯，金玉其外，往往敗絮其中，大學教授未必都是君子。這個主題的吊詭之處極之深刻，對香港社會來說尤有甚者。「不應以貌取人」是句老話，但在香港這個處處閃鑠著璀璨浮華的大都會，我們如何能避免以貌（泛指一切外在的東西）取人？一個職位幾百人申請，做僱主的不先根據學歷在紙上篩選，難道每個約見三十分鐘促膝長談？香港標榜自己是法治之區，法庭之上，高懸的明鏡雖冠冕堂皇，但天文數字的律師費、繁複的訴訟手續又有幾陴_為有權有勢者包裝自私的利器？可是假若沒有了法律，這個世界又變成甚麼模樣？這些都是《威》劇拋出來給觀眾思考的問題。
「文化差異」問題
翻譯這個主題時我遇到不少文化差異的問題，拿其中一個較有趣的跟大家分享。Bassanio為了報答大狀拔刀相助，逼不得已拿結婚戒指來充當報恩之禮，後來妻子Portia（大狀其實是她所假扮）逼問之下，他解釋其逼不得已之處在於個人榮譽：「My honour would not let ingratitude so much besmear it（我不能忘恩負義，否則顏面何存）」，結果Portia滿意了這個解釋，大團圓結局。也陴黚峸犮N的女士聽了這句話會點頭稱是，但我相信香港的女士聽了之後，肯定「踩台」（喝倒彩），雖然她們也雪|同意，戒指歸根究底只是一種外在形式。我思前想後，最後針對中國人的人情心理，譯成：「喱凉人情同禮貌來劵嘛，有凉𣾀你唔做，過唔到人𦬓關劵。」這樣譯不忠不實，但希望不會令觀眾不明不白，為甚麼高傲的Portia可以接受這麼大男人的Bassanio。
語言運用文釆飛揚
莎士比亞戲劇的第三種娛樂性是文釆飛揚。一般相信，莎士比亞的語言特色是階級分明：王侯將相達官貴人唸的是詩，鄙俗小人市井之徒講的是白話。這種說法有釵h情況之下是對的，但譯者若簡單把語言風格一分為二，就未免失諸偏頗。我不是莎士比亞專家，所以翻譯之前乖乖地讀多幾個莎劇，卻發現老莎原來是個傳意高手。有時，他筆下的公子哥兒跟下人說話時，會「紓尊降貴」地用淺白的語言跟他們交談，此其一；傭人、嘍囉等情緒高漲或歌旦|德時，也會唸詩，此其二；早期莎劇的語言風格較為呆板，後期靈活自如，此其三。因此，我傾向先進入戲劇環境，感受那場戲的情緒氛圍，然後再決定那個角色用甚麼語言。
一言而蔽之，翻譯莎劇，我以突顯其娛樂性為主要考慮。說到尾，觀眾大多是想來尋找娛樂的，是不是？莎士比亞在他的時代是明星，因為夠通俗；到今天他仍是明星，卻因為夠高檔。無論如何，這位萬世巨星究竟有甚麼魅力，你要親自接觸他，才能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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