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12-26] 沙龍「軟禁」阿拉法特
●當年沙龍用刺刀迫使阿拉法特登上流亡的客輪。十九年後的今日，沙龍又刻意限制阿拉法特的行動自由與空間，禁止其出訪與參加聖誕活動，目的是……
文：馬曉霖
毫不誇張地說，阿拉法特正面臨著一九八二年黎巴嫩戰爭以來最為艱難的安全處境。一九八二年十二月的一天，時為國防部長的沙龍率數萬以色列精兵擊潰死守貝魯特的巴解武裝，迫使阿拉法特登上一艘希臘船漂向新的流亡之所。十九年後的又一個十二月，已是以色列總理的沙龍又開始逼迫結束流亡僅七年的阿拉法特，使其再次品嚐了類似受困貝魯特時的為難和苦澀。
行動自由已被剝奪
阿拉法特是個前無古人的環球政治旅行家。其後半生大致可以總結如下：國外呆的時間比國內多，天上飛的次數比地上跑的次數多，外交會晤比家庭團聚多。一句話，他生命的一多半時間都花在了出訪和旅行上，四處奔走是他的事業。但是，最近阿拉法特已經告別了他的旅行生活。
十日，阿拉法特原本要前往卡塔爾首都多哈參加專門討論巴勒斯坦問題的伊斯蘭外長會議，但最終又決定不去了。他手下的著名談判代表埃雷卡特用標準的外交辭令打發本報記者說，阿拉法特需要留下來「處理複雜的安全形勢並對付以色列侵略」。但阿拉法特的嫡系幹將——巴安全首腦達赫蘭則私下透露，阿拉法特擔心一旦離開巴勒斯坦，以色列就不會再讓他回來。而另一條消息稱，阿拉法特最近親口發誓：「我死也要死在巴勒斯坦自治區。」
九死一生而不悔的阿拉法特突然間對出門有了這些顧慮，足以說明被迫重新流亡的擔心已不再是輿論炒作的噱頭，而是一股讓阿拉法特本人都有切膚之感的森森寒氣。
阿拉法特不去多哈是對的，至少他避免了被沙龍拒絕而大失顏面的尷尬。據報道，九日中午沙龍就已含蓄地暗示阿拉法特「不能走」。他越俎代庖地說，阿拉法特「沒有時間外出」，「他有許多工作要做」。晚上，阿拉法特要求離境的書面申請一度被遞交給沙龍政府，但巴方很快又主動撤回，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為了給阿拉法特留點面子。果然，午夜時分，沙龍在安全內閣會議上明確表示反對阿拉法特前往多哈，說他「必須留下來對付恐怖分子」。
重兵圍困 立體封鎖
阿拉法特被變相軟禁了，只不過軟禁在一個被以軍重兵圍困的城市，而不是一所住宅。這是自一九九四年巴勒斯坦實現自治、阿拉法特榮歸故里後，巴勒斯坦領袖第一次失去行動自由。衝突十四個月來，即使在所有巴勒斯坦人都不能乘坐飛機進出巴勒斯坦地區的情況下，阿拉法特還獲准直飛直落、來去自由；即使一度被剝奪了使用加沙機場的「特權」，他依舊能獲准從拉法驅車到埃及的阿里什換乘飛機，繼續體會「天高任鳥飛」的灑脫。但是，這一切從十日起成為了過去。
從本月三日起，以色列明顯收緊了繩索，刻意壓縮阿拉法特的行動自由與空間。以軍先是炸毀了他在加沙的專用直升機，又把他噴氣機起降的加沙機場跑道攔腰挑斷，隨後把坦克開到他棲身的拉馬拉官邸百米之外。以色列二十三日說，它將禁止巴勒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訪問伯利恆，參加那裏的聖誕慶祝活動。阿拉法特二十五日被迫放棄到伯利恆參加聖誕節活動。以色列二十五日表示，在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拉法特下令緝拿殺害以色列內閣部長的兇手及其他極端武裝分子頭目前，以色列仍將對他的行動加以限制，將他「限制在拉馬拉的寓所內」。
以色列連串動作就是要迫使阿拉法特在反恐怖問題上動真格！
雙重生命受到挑戰
阿拉法特在被佔領土的行動自由是以色列「給予」的，現在已經被重新剝奪。阿拉法特能有別於其他巴勒斯坦領導人而存活至今，也是以色列十多年來手下留情的結果。但現在，阿拉法特在失去行動自由的同時，也再次面臨著雙重生命的考驗——事業追求和人身安全的終結。
對以色列和美國來說，阿拉法特的存在價值和意義由兩部分組成：作為巴勒斯坦人民合法代表的凝聚力和號召力，以及他對和平戰略選擇的堅持，二者缺一不可。但是，隨著局勢的惡化特別是反以爆炸襲擊的頻繁發生，阿拉法特的實用價值和作用已經引起以美特別是以色列的狐疑：阿拉法特是打算放棄和談準備重返武力對抗之路呢，還是他有心控制局面而無力駕馭諸侯？
幾個月前，以色列情報機關曾在一份形勢評估報告中稱，阿拉法特仍能控制巴勒斯坦社會90%的局面，也願意同以色列進行和談，並指出推翻阿拉法特弊大於利，其中列舉的弊端多達17條，而好處僅有7條。
但是，以色列情報機關最近提交的報告已完全改變了基調，斷言阿拉法特已不打算在其執政期間同以色列達成和平協議。以色列摩薩德前局長舒貝特日前在《新消息報》發表長文說，阿拉法特是中東地區暴力與敵對的一個主要因素，必須利用目前的「最佳時機」解除其巴自治政府主席職務，或讓其退休，或迫其流亡，否則，「以色列將世代為此而追悔」。
專業機構給阿拉法特的政治生命判了極刑，以色列明顯向右轉的民意也不看好阿拉法特的行情。以色列《晚報》日前公佈的一項民意測驗顯示，以色列公眾對阿拉法特和民族權力機構的反感明顯增加，其中67%的人支持政府宣佈巴民族權力機構為「支持恐怖主義實體」；7I%的人贊成對巴方進行高密度軍事打擊；56%的人支持推翻阿拉法特；51%的人贊成摧毀巴民族權力機構。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政治風向標，它為任何不利於阿拉法特和巴自治政權的選擇提供了後盾。
以擬「清除」巴高官
當然，最終的決策權掌握在沙龍等政府領導人的手裏。就沙龍本人而言，他對阿拉法特及其事業的痛恨是與生俱來且沒齒難忘的。儘管沙龍以「貝魯特屠夫」而見恨於巴勒斯坦人，儘管他是這場流血衝突的始作俑者，但他總是把阿拉法特描述成「殺人犯」、「恐怖頭子」，最近又現學現賣地把他喚作「以色列的本•拉丹」，是中東和平的「最大障礙」，必欲除之而後快！
土耳其總理七日透露，沙龍曾打電話親口對他說準備搞掉阿拉法特。沙龍的發言人雖然立刻予以否認，但是沒有誰會懷疑沙龍此言發自肺腑而盡抒胸臆。十日出版的美國《新聞周刊》又援引沙龍的話說，以色列無意反對阿拉法特個人，但是打算同民族權力機構內其他務實的人進行和談。口氣雖然緩和了不少，但紋毫沒有改變沙龍打算拋棄阿拉法特這個和平伙伴的想法。
前不久，阿拉法特的政治顧問拉迪納曾公開宣布，巴方獲悉沙龍政府的確計劃「清除」阿拉法特及其他巴勒斯坦高級領導人，以便打斷和平進程。以色列的一家報紙也刊登過以軍情部門開列的包括阿拉法特在內的九人重點暗殺名單。沙龍向來就反對阿拉法特與拉賓達成的奧斯陸協議，而熱衷於他的讓巴勒斯坦人根本無法接受的所謂「痛苦讓步」，如果條件成熟，把奧斯陸協議推倒另起爐灶並非沒有可能。
從邏輯上說，沙龍政府可以暗殺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陣線（人陣）總書記穆斯塔法這樣的巴勒斯坦事業元老，自然也可以對阿拉法特動手：「寧可我負天下人而勿使天下人負我」，這是長期憂患而動蕩的以色列人典型心態，也是歷屆以色列領導人公開宣稱的所謂「弱者無仁慈」的理論。沙龍及多數以色列領導人對阿拉法特反感已是不爭的事實。但是，作為一個國家領導者和決策者，沙龍等人必須權衡利弊，或者等待時機，或者尋找更穩妥的辦法。
位重九鼎無人替代
以色列外長佩雷斯是阿拉法特的老伙計，也是沙龍政府或者以色列陣營中唯一讓阿拉法特信任並抱有希望的一根和平頂樑柱。儘管如此，佩雷斯也是站在國家利益的角度思考阿拉法特的政治前途和個人安全的。佩雷斯最近表示，他承認阿拉法特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沒有阿拉法特的巴勒斯坦，情況將更糟。佩雷斯擔心阿拉法特下台將導致哈馬斯、伊斯蘭聖戰組織或其他極端宗教派別掌權，因此，推翻阿拉法特將使以色列鑄成大錯。
埃及總統穆巴拉克也警告說，如果除掉阿拉法特，中東將陷入極大的混亂，因為這將是對巴勒斯坦人民的犯罪，阿拉法特的繼任者將順從民意，在以色列境內外發動更猛烈的暴力活動。土耳其總理說，阿拉法特是無可替代的，消滅阿拉法特，中東局勢會面臨極大危險。美國儘管一味指責阿拉法特，甚至公開支持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軍事打擊，但對阿拉法特的地位和作用仍然持肯定態度。美國務卿鮑威爾日前也特意出來表態，說美國仍然把阿拉法特當作巴勒斯坦的合法代表。
顯然，阿拉法特就是巴自治政府，巴自治政府就是阿拉法特。赤裸裸地推翻兩者中的任何一個，都將是巴以和平進程的終結。以雙方目前的對立狀態，以巴勒斯坦目前的民族情緒，沙龍政府不能奢望自己去找一個阿拉法特的替代者而迎合自己的願望。但是，如果一任目前的危險形勢發展下去，阿拉法特的政治前途乃至生命安全仍然會像一隻飄忽不定的風箏，而決定風箏去向的細繩既攥在他自己的手裡，更攥在沙龍政府的手裡。
當年阿拉法特被沙龍用刺刀逼上流亡的客輪時，一名BBC的電視評論員曾替所有中東問題專家作出如下評述：「巴解組織的一位被擊敗的主席正在走上默默無聞的旅程。沒有要求舉行最後的儀式。但是，阿拉法特完了。」
就在前不久，面對以色列日益強大的壓力，一位BBC記者又道出了所有同行和學者的共識：不滿足沙龍的願望，阿拉法特就要面臨以色列的戰爭危險；滿足了沙龍的願望，阿拉法特就要面臨內戰的危險。
生存還是毀滅？阿拉法特又處在哈姆雷特式的痛苦抉擇的十字路口。這位屢有奇招的解難高手又該往哪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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