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9] 人海鉤沉：臧克家和本報的患難交情 放大圖片
本文作者臧樂源夫婦（右）、內侄王偉夫婦（左）在臧克家遺像前致哀守靈。
臧樂源（臧克家長子、山東大學教授）
我對《文匯報》感到很親切，因為父親談到它總是滿懷感激之情，它與我家解放前夕在上海的一段生活有著密切的聯繫。我曾專門探望了1948年前住過的地方——北四川路東寶興路138號。我尋尋覓覓，這裏的一切，似很熟悉，但又陌生。我把這些感受寫信告訴了遠在北京的父母，父親讀信後，很感慨很動情，寫了一首詩，名為《眼前春光無限好——讀兒子談解放前滬上舊居有感》：
大院子變得那麼小，
走廊好似羊腸道，
恰似故人久別重逢，
面相和記憶合不到一道。
不是房舍變狹隘，
是生活的道路寬闊了！
想起那些黑暗嚴寒的舊歲月，
眼前的春光真正無限好！
在父親故去的第一個清明節重讀父親這首詩，既感到這是對我的鼓勵，更使我體味到父親與文匯報的那段緣份。
文匯報救了父親
1947年秋天，我和弟弟樂安由青島到了上海，和父母一起生活。那時父親無固定職業，臨時編編報紙副刊，主要靠寫詩文和母親當小職員的微薄收入，維持一家的生活，加上我們兄弟二人的學費，日子是相當艱苦的。
1948年11月的一天晚上七點多鐘，父親剛剛放下碗筷，陳白塵先生來了。他戴一頂灰色禮帽，帽簷壓得很低，幾乎遮住半邊臉，一進門，就低聲而又嚴肅地說：「今晚不能在家裏睡！」隨即迅速轉身離去。父母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即到田仲濟先生家躲躲。隨著白色恐怖的加劇，父親隨時都有危險，那麼大的上海，已無他立身之地了。
12月8日的夜晚，父親被迫隻身前往香港。因為他曾經為文通書局編輯過《文訊雜誌》。當父親好不容易到了廣州，沒想到剛到那個文通分局，其負責人便把一份香港《文匯報》遞給他，神色嚴肅地說：「你看看，昨天的報。」原來上面有一篇「上海通訊」，說12月某日特務到星群出版公司搜查，向女主人查問臧克家的住處。
父親喘息未定，就踏上了去香港的火車。香港《文匯報》的這則通訊，在這個關鍵的地方，關鍵的時刻，使他迅速決定避難香港。我想，如果他在廣州多滯上一天，說不定會落入特務之手。香港《文匯報》救了我父親，一點也不為過，這豈不是有緣嗎？
編輯登門約稿
由於一路勞累，擔驚受怕，我父親到達香港後，一下子病倒了，發起高燒，朋友們一面悉心照料，請醫生治療，一面打電報給我母親。她十分著急，想方設法托青島的親戚把我和弟弟送往山東解放區，自己立即趕到香港。
因陋就簡，他們就住在九龍荔枝角半間小堡壘似的牛草棚裏，一個梯子上通小閣樓，仰頭頂著屋瓦，夜裏有時可見星光閃爍。門前一道小溝臭水不停地流著，上面搭著一條木板才好出入。朋友詩友來訪，幽默地說：「真是小橋流水人家！」後來聽說，這座小屋，在我父母走後不久，就坍塌了。
我父親入主「小橋流水人家」，過著靠稿酬度日的清貧生活。他回憶說：「不能老向組織上伸手，為了眼前的生活，我又提起筆來。《文匯報》副刊，在上海時，我是經常撰稿人，可以說是老朋友了。一聽這報名，就有點親切之感。編輯部的人來約稿，來慰問我們，實際上就是幫助我們。」
1978年他刊登在香港《文匯報》上的《患難之交》一文中說：「《文匯報》、《大公報》的朋友們，約我們寫稿子，給頂高的稿酬，不言而喻，收到的不是港幣，而是寶貴的戰友情誼呵。」
1986年他在《患難之交難忘懷》一文中又說：「在患難之時，患難之交《文匯報》、《大公報》的同志，熱情看望，約我寫稿，這不僅是雪裏送炭，以暖我身，還饑中送飯，以果我腹。」
他就是這樣，念念不忘香港《文匯報》這位患難之交、給自己幫助的老朋友啊！1987年寫的賀《文匯報》五十周年的詩前小序寫的也非常動情：「幾十年來，我與《文匯報》關係比較密切，抗戰勝利後我到了上海，寫了一些帶刺的詩文，大半發表於《筆會》。《文匯報》被迫遷到香港，我也潛往，生活困窘，《文匯報》約我寫稿，雪中送炭，堪稱患難之交。」
貴在支持與關愛
我父親非常重友情。友情支撐著他精神世界半壁天。「老友老友，心中老有，意志契合，如足如手。」香港《文匯報》，就在他「心中老有」！共同的理想信念，共同的追求，即契合的意志，使友情深厚長久。
他對這位老朋友不僅感激，更有著殷切的期望和美好的祝願：「希望今後，你們能時常派記者到北京來採訪。」
我相信，老友對老友的熱望，已經和繼續實現著，香港《文匯報》一定會辦得更加出色，享譽海內外。
患難之交，貴在相互支持、相互關愛。1949年1月至2月，父親發表在香港《文匯報》的5篇詩文，已分別收入《臧克家全集》2、5、7、9卷。《新年談願望》，盼望著回故鄉去過田園式的生活，盡情的唱他的新的泥土的歌，成為「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大海中魚群中的一條魚」。
這些詩文，是文學中的珍品，追求真善美，是父親愛國愛民崇高精神境界的表現。香港《文匯報》在我的父親仙逝後，特發專刊表示悼念，莊重的大字標題是：「臧克家一生功德圓滿」。
我認為這種評價是公正的、恰當的。還有一點應該提到的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香港《文匯報》的朋友們對他的幫助，卻沒有想到自己也是香港《文匯報》的一個支持者，這不也是一種「德」嗎？
二○○四年清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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