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13] 豆棚閒話:科場逼反科舉壽終
■黨海政
人才無處出身,勢必另有發泄。事態發展的最極端地步,陳登原先生稱之為「科場逼反」(參見陳登原《國史舊聞》)。
黃巢落第而反唐
「科場逼反」最早最著名的例子便是黃巢。黃巢起義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當時民不聊生的社會現狀,但黃巢本人造反的直接誘因則是科舉落第,《資治通鑒》說他「舉進士不第,遂為盜。」落第後的黃巢寫下了那首著名的《不第後賦菊》: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後來黃巢果然率鐵甲百萬殺進長安,殺得「華軒繡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內府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雖然黃巢最後敗死狼虎谷,但顯赫一時的李唐王朝從此分崩離析,名存實亡,二十餘年後便被黃巢先前的部將朱溫取而代之。
當年李世民大力提倡科舉的意圖就是要使「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而且要「賺得英雄盡白頭」,不料到了他的子孫手裡,反而讓秀才們操刀而起,這無論如何都是英武的李世民始料未及和不願看到的。
鐵笛張元 降夏抗宋
宋繼唐五代之後,似乎很認真地研究了這一嚴峻而尷尬的問題。他們將「科場逼反」的一個主要原因歸結為名額太少,「英雄」的漏網率太高。正如蘇軾所言:「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飢渴之,不知其將噬人。」於是採取兩項措施:一、大大提高錄取率,有時一科竟能錄取六、七百人;二、創建進士特奏制度,即定期選取一些考了很多次(如15次以上)的老舉子,特賜為進士,以使人人皆存覬覦之心,老死場屋而不悔。這樣做了之後是否就杜絕了「科場逼反」呢?遠遠沒有。張元便是宋代「科場逼反」最著名的例子。
張元,北宋華州人,為人倜儻任俠,蔡絛《西清詩話》稱之為「華州狂士」,王定國《聞見近錄》說他「每夜遊山林,則吹鐵笛而行,聲聞數里,群盜皆避。」可見也屬於「天下英雄」之流。他於宋仁宗天聖年間參加科舉,本來會試已經合格,卻在最後一關殿試中被刷了下來。大概這樣的情況還經歷了不止一次,於是張元便佯狂悲歌,托興吟詠,曾寫有豪情滿懷的《雪》詩一首:
五丁仗劍決雲霓,直取銀河下帝畿。戰死玉龍三十萬,敗鱗風卷滿天飛。
乍讀此詩,便會深感其立意與語氣和黃巢的《不第後賦菊》簡直如出一轍!就是這個張元,後來與吳昊一起叛逃西夏,挑唆西夏主元昊興兵抗宋,並親自指揮「好水川之戰」,使得宋軍萬餘幾乎全軍覆沒,並折任福等數十員大將,名將夏竦、韓琦、范仲淹也都因「好水川之敗」而被貶官。洪邁在《容齋隨筆》中說:宋夏「連兵十餘年,西方至為疲憊,職此二人為之也。」
殿試黜落,怨歸人主;科舉本為取士,反資之敵國。這些都是與統治階級的願望背道而馳的,所以亟須找到相應的對策。據王永在《燕翼詒謀錄》中講,後來的殿試只定名次,不再黜落,便是因張元叛逃之事而起。此後這一制度歷經無數次的改朝換代,伴隨著整個科舉制度直至其壽終正寢。
懷才不遇 逼上梁山
科場逼反還在繼續。清末太平天國起義時,湖南衡山人洪大全也起而響應。他在被俘之後的自述中說自己「自幼讀書作文,屢次應試,試官不識我文字,屈我之才。我就當和尚,還俗以後,又考過一次,仍未取進。我心中憤恨,遂飽看兵書,欲圖大事。」寥寥數語,將一個懷才不遇、求進無門,終於被逼上梁山的落第讀書人的形象勾畫得血肉豐滿。
科舉從最初的「英雄豪傑,汩沒其中而不自覺」,「老死文場亦無所恨」,淪落到最終的「科場逼反」,這是無數良法美政在執行過程中都跳不出怪圈,還是歷史所開的一個極具諷刺意味的玩笑?更具諷刺意味的事情還在於,當堅船利炮從海上隆隆開過來時,中國封建統治者最危險的威脅,已經不再是本國不安分的「英雄豪傑」,而是那些處於「王化之外」的「犬戎」、「夷狄」。科舉已經擔負不起自己的使命,中國已經不再需要科舉……(幾家歡樂幾家愁的科舉系列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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