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28] 費穆遲來的春天 放大圖片
文：梁婉玲
在紀念中國電影百年華誕活動中，香港電影金像獎協會發佈了「中國電影百年——最佳華語片100部」的入選名單，名列榜首是由費穆1948年執導的《小城之春》。
內地影評亦將此片列作中國百年十大影片之一。
這部恍如詩篇一樣的電影，是一件經得起風雨洗刷和時間考驗的藝術珍品。
本報記者訪問了費穆的女兒、香港藝術發展局音樂組主席費明儀，回憶一代電影大師的點點滴滴。當年，費穆將《小城之春》的愛情故事大綱，首先告訴了含苞待放的女兒。
1948年聖誕節前夕，費穆專程從上海到南京探望費明儀，並對她說，他要以一個月時間，完成一部關於兩個男人跟一個女人的電影。
「劇本還在我腦子裡，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我希望用最快的速度把它拍好，要拍得很美、很失意。」
「片名呢？內容呢？」
「片名是《小城之春》。是以江南的一個小城為背景；講關於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故事。」
「戀愛故事！是三角戀愛？」女兒隨即回應。
「你看荷里活電影看得太多了，名詞用得那麼順口。戀愛，你懂得戀愛是甚麼嗎？在一起的男女不一定會相愛，相愛的男女又未必能在一起，你能明白嗎？」費穆這樣回答他的小女兒。
香港上海反應慘淡
當時費明儀不知道這名叫《小城之春》的「三人故事」將是一部傳世之作，為父親費穆躋進世界電影的殿堂位置。時至今天，此片的影響力仍然絲毫沒有退卻，更被選為百年中國電影的第一名。從女兒費明儀的說話中，我們知道在60年前的中國，出現了一位對電影藝術充滿熱誠的導演，其背後還有一份令人唏噓的遺憾。
費穆1906年生於上海，26歲在聯華影業公司擔任導演，1951年因心臟病發作去世，終年只有45歲。在短短的導演生涯裡，他執導了十多部電影，包括：《城市之夜》（1933）、《天倫》（1935）、《狼山喋血記》（1936）、《孔夫子》（1937）及《生死恨》（1948）等。
然而，當時中國正值戰爭，人們又對電影欠缺重視，費氏的多部電影都已經遺失。在芸芸作品中，由韋偉、李緯及石羽主演的《小城之春》可算是最有名氣，也是保存得最為完整的一部。
當年《小城之春》在上海公映，沒有引起許多迴響，很快便被人們遺忘。到了50年代，該片在香港上映，可惜當時的國語片並非主流，反應不太熱烈。
意大利影展放光芒
直至70年代的意大利影展播放了《小城之春》，此片終於抓住了世界目光，其藝術價值得到重新定位。
如果說小津安二郎是「最日本」的日本導演，那麼，費穆絕對是「最中國」的。費穆無論在中國文學和國劇的造詣都極為淵博，他的電影糅合了中國傳統戲劇的風格，配上深刻細膩的中國人情描寫，令影片展現出如國畫般「情景交融」的情調。
費明儀向記者透露，她首次看《小城之春》時，只是個十多歲的女孩子，不懂故事的箇中意義。隨著思想逐漸成熟，她明白到這是一部極具深度的影片——風景優美的畫面雖欠奉，卻代表了當時中國人民對破碎江河的無奈。
「父親藉著片中三人的愛情故事，表達知識分子面對戰事連連的中國那種何去何從的憂慮，帶出了憂國憂民的民族意識。」費明儀說。
「這部影片完全是爸爸的濃縮。通過影片，可以了解他是怎樣一個人。他並不消極，相反是積極的。在那個知識分子的苦悶年代，他不安於現狀，要跳出來。雖然不知何去何從，至少反映出他在過渡期間的嚮往。」
獻身電影遭反對
跟《小城之春》一樣，費穆的其他作品大多為寫實電影，描寫人們的內心世界。例如其首部影片《城市之夜》充滿時代感，替貧苦階層訴說心聲，反映民間疾苦。由林楚楚主演的《天倫》則是反對中國傳統禮教的電影，為婦女抱不平。同時，費穆敢於創新，執導由京劇大師梅蘭芳的《生死恨》，開創中國彩色影片的先河。
費明儀沒有跟父親到片場拍戲，卻形容他是位「天才導演」。拍攝費穆電影的演員都跟費明儀說，他們從沒有收到劇本，因故事大綱、對白及分鏡的處理等，都一一在她父親腦海中。
費明儀認為，在那個時代，甚少導演會如此執導電影，這是使她「引以為榮」的事情。
她憶述，費穆除了與生俱來的藝術天份外，其學習環境也影響了他拍攝電影的方向。「小時候，父親必須背誦中國古書，學習東方傳統文化。另一方面，他又被送到天津法文高等學堂，接受西方文化，學會了英、法、德三國語言。」
費穆中西並兼的文化背景，為其思想前衛的電影奠下了基礎。然而，出自書香世代的費穆，打算獻身於電影工作時，曾遇到父母極力反對。他祖父是清朝御醫，父親是會計師。由於費穆是費家長孫，父母都希望他能從事醫學或會計工作。
要成為藝術家
1928年，費穆離開會計工作，到天津電影院翻譯英文字幕及撰寫故事概要，開始接觸到外國電影。經過不斷地向父母親解釋，最終說服他們。費穆達成意願，獻身電影工作。
費明儀透露，父親生前沒有跟她解釋堅持拍攝電影的原因，但她認為，父親肩上扛著沉重負擔，希望為中國電影的發展，盡一分綿力。
「父親自幼喜歡看書，每晚讀到深夜，直至床頭油燈燒乾為止；他的左眼受了傷害，幾乎完全失明，模糊間只感覺一線微光。直到他去世，始終只能用右眼看東西和寫字。」
費明儀說，父親是第一個鼓勵她學音樂的人，本想培養她成為一名鋼琴家或小提琴家。「我第一次接觸音樂，是同父親觀看電影《天倫》。片中主題曲《天倫歌》十分吸引，我看完後不停地學唱這首歌。」她的第一次公開演唱，也是費穆唯一一次看女兒的演出。兩個星期後費穆去世，對費明儀打擊很大。
費明儀現為中國著名的女高音，也是明儀合唱團創辦人及香港合唱團協會主席。費穆對藝術的認真態度，留給女兒豐富的精神遺產，對她藝術成就有著深遠影響。她回憶，「父親死前一晚的說話，教我畢生難忘。當時，他躺在醫院裡對我說，希望我將來能像他那樣，要成為藝術家，不做藝術匠。」
「他又對我說，藝術的道路是漫長及寂寞的。儘管未必能找到知音和贊許，但仍需要為藝術而不斷努力。」
田壯壯向費穆致敬
2001年恰逢費穆逝世五十周年，中國電影第五代導演旗手田壯壯，放下執導筒十年後，復出重拍費穆這部經典作品《小城之春》。
田壯壯對這部電影喜愛萬分，每年都會重複拿出影碟觀看一遍。2000年在世紀交替的時刻，據田壯壯回憶，他充滿著太多未知與惶恐，在這份不安的情緒下，如常地重看影片時，有一股莫名的激動從心底湧出，產生重拍念頭。
翌年，田壯壯終於把《小城之春》這部經典重新拍攝。
田壯壯的《小城之春》和費穆《小城之春》，分別在於田壯壯以自己的理解來表達感情的質感，基本上除了原著中那三角戀愛故事外，其他東西都被棄之不用。因為田壯壯覺得，只是把故事重新講一遍是沒有什麼意思的。
結果新版《小城之春》為田壯壯摘下2002年威尼斯電影節「聖馬可獎項」，以及2003年特羅姆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特別欣賞獎」。
田壯壯的《藍風箏》在1991年連奪日本電影節、夏威夷電影節、芝加哥電影節、瑞士三大洲國際電影節和新加坡電影節的大獎後，他決定放下導筒，告別了影壇。直至10年後重拍《小城之春》，向費穆這位影壇大師致敬。
《小城之春》故事大綱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中國南方的一個小城裡，鄉紳戴禮言和他的一家，太太玉紋、妹妹戴秀，還有老僕，面對著戰後家宅破敗的局面。
太太覺得生活無聊，與患病的丈夫分床而居。小妹覺得前途無限，要走出小城。一家之主的戴禮言，則身心疲憊，自覺無力振興家業。
戴禮言的舊時朋友章志忱從上海來訪，卻不料已為人妻的玉紋正是自己戰前的情人。故事於是微妙地展開，忠信仁義與愛，錯綜之間又摻入妹妹戴秀對章志忱的鍾情，剪不斷，理還亂。
戴禮言企圖以藥了斷，章志枕離開小城，戴秀長大成人，玉紋仍在繡花。
發乎情，止乎禮，半個世紀前費穆的探討靈肉之作，今天田壯壯再次搬演給當代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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