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6] 踏訪深汕死亡公路 二百米 一冤魂 放大圖片
撰文、攝影：本報記者：張華、劉榮、潘達文、羅愛文、鄭海龍
近年，港人北上探親、旅遊和公幹，交通事故接二連三。有「死亡公路」之稱的深汕公路，尤其令人聞之色變。根據本報從省公安部門獲得的資料，這短短280公里的路程，僅從2000年至今年8月間，就發生了6373宗交通意外，1443人慘死在這條公路之上，受傷者更達7296人。如果沿著公路一側，為每一個在這條公路上喪生的輪下亡魂築一個墓碑，則不足200米就須築上一個，足令在此名副其實的「死亡公路」上飛駛的人士觸目驚心。
不久前發生的博羅車禍，奪去了2名港人、3名內地同胞的生命，再一次引起了香港人對內地公路安全的高度關注。本報報道組近日專程實地勘查，在這條公路上走了好幾個來回，採訪了多個公交部門以及司機、養路工、交警，試圖找出這條高危公路經常出事的原因。
東段公路血肉淋漓
從地圖上可以看到，深汕高速公路全長僅280公里，分為西段和東段。西段由深圳龍崗至陸豐潭西鎮，建成較早；東段由潭西鎮至汕頭海灣大橋，於1996年12月建成，同時宣告深汕高速全程通車。這條公路的啟用，不僅打通了廣東至福建的快速通道，更把珠江三角洲、潮汕平原、閩南三角地區連成一個整體，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那麼，深汕公路為何得此惡名？記者多方調查的結果，發現有三個最主要的原因，包括路況、管理和超速超載。
首先是路況。多位接受本報採訪的專家指出，四線來回行車的深汕公路就其質量等級及配套設施而言，其實不是高速公路，只是「封閉式的一級公路」，也因此時速限制僅為一百公里。
如前所述，深汕公路其實可分為兩段，西段長111.4公里，建成時間雖較早，至今路況仍相當良好，意外發生率亦遠較東段為低。東段則長146公里，雖說1993年才動工興建，耗資25億元人民幣，於1996年建成通車。卻正是這通車才八年多的東段，很早便出現路面沉降的情況，龜裂處處、陷坑連連，路況之劣，幾乎可與鄉郊小路「媲美」；發生嚴重交通意外的比率，亦居全國前列。
在全廣東，每年高速公路上新添的亡魂達700多人，深汕公路佔了近3成！進一步而言，雖然一般民眾概念上的「死亡公路」是指整條深汕公路，但粵東民眾則把深汕公路東段視為真真正正血肉淋漓的「死亡公路」。
首8個月意外707宗
路況差對交通意外所造成的影響，可從死傷數字得到印證。負責深汕公路交通治安管理的汕尾市公安局交警支隊副隊長林然接受本報訪問時透露，以今年首八個月為例，深汕公路東、西段合計，共發生交通意外707宗，涉及死亡人數156人，受傷925人。其中，發生在西段龍山大隊轄區內的交通意外為28宗，死亡15人，受傷19人，均大大少於東段。至於東段路況如此惡劣的原因，以及管理不足和超速驚人的情況，請見另文。
行車顛簸 如怒海孤舟
有「死亡之路」惡名的深汕公路東段，雖然已於今年初開始作大規模的路面維修，按計劃尚有1個多月便應完工，惟現場所見，路況仍然差劣，汽車行走其中，如像泛舟怒海般顛簸不定。
本報採訪車當日從深圳出發，在深汕公路西段行走時，雖然偶有例行道路維修，但修路工人早在200米外便豎立標誌，並以雪糕筒慢慢將雙行線收窄為單行線；路上的排水道、路中石壆的小灌木，全都維修得妥妥當當，故車行穩當便遂。
但車至汕尾、陸豐之後，情況便有天壤之別。首先，因工程處處，不斷改道，汽車被迫緩慢行駛。繼而是大如洗臉盆的陷坑接二連三，即使採訪車只以時速30－40公里行駛，仍顛簸得要命，車上物品不時因突如其來的震動而被拋下地板。
修不完的路 出不完的事故
不久，採訪車走上一段龜裂破碎如鄉間坭路的路段，車廂左搖右擺，人也隨之浪蕩盤旋，若不是抓緊扶手，綁上安全帶，隨時從座位上跌落。
還有路旁的排水道，不是露出一片沙土，便是一片泥濘塞在排水孔上，若遇上大雨，路段定必水浸，途經汽車難免「滑胎」；還有分隔石壆上的大紅花，長得既高且密，行走快線的車即使遇上輕微的彎道，遠方視線也會受樹木遮擋，難以知道前方是否有壞車或慢車。
張德利是一位不久前搭載本報記者趕往深汕公路事故現場的私車司機，今年42歲，原籍汕尾。目前在深圳開私家車，經常載一些熟客往返深汕賺些小利。
他告訴記者：這路通行沒有多久就不斷開始維修，弄來一些隔離墩子，在路中間一放，令原本還勉強可以的路況變得更加複雜凌亂。「我走別路閉著眼睛都知道到哪裡該拐彎，到哪裡有收費站。但走這條路不敢，因為道路情況總是在變，不是今天這裡改雙行，就是明天那裡改單行，沒有幾天卻又換回來了。」
張還告訴記者，這條路路況非常差，配備設施不齊全，全程幾乎沒有路燈，護欄形同虛設。加上不少司機經常違規變線、超速、超載及超車，令走這條路的其他司機提心吊膽。長時間這樣駕駛，極易疲勞，增加了發生車禍的風險。
東西路段 死傷為何差別極大
走在深汕公路上，令人納罕：為何同一條公路，東段與西段會如此截然不同？
深汕公路路況差，早在五、六年前便發現，為何至今才全面維修？當地的政府部門，對於東段管理的情況往往欲語還休，記者只能透過一些迂迴的途徑，搜集來一些資料或是說法，讓讀者參考。
一名汕尾市的退休官員，很確定地說交警與公路管理公司關係緊張，原因是雙方在管理問題上時有爭論。例如，他指出前幾年的春節，交警要求管理公司加開收費亭，以紓緩回鄉度歲的車潮，但管理公司不同意，因為臨時加開的收費亭無法接駁電腦系統，收到的錢難以統計，更怕收費員「落格」，把路費放進自己衣袋，因此一直拒絕加開收費亭。
記者查閱資料發現，春節時使用深汕公路的汽車從平日的1.7萬至2萬架次劇增到5萬，如不加開收費亭，必造成樽頸，堵車難免。事實上年年春節、清明、國慶、重陽，深汕公路的堵車情況都非常嚴重。
東段虧本不願斥資修路
知情人士稱，有一年交警眼看車龍長達數公里，急得對管理公司發出強硬通牒，聲言若不加開收費亭，交警便自行開閘放車疏導。管理公司這才怕起來。而今年春節和清明期間，也加開臨時收費亭，疏導車潮。
深汕公路東段很早便出現路面沉降現象，為何不及早全面重修？一名在西段管理公司工作的女工表示，據她所知，東段公司的管理方法是今年規劃了明年的所有工作大綱的，表面上很有系統，但實質很不靈活。其次是東段管理公司一直在虧本，因此不願意斥資修路。
一名不願披露姓名的公路管理部門人員透露，深汕公路西段連接經濟發達的深圳至惠州，行車較多，而東段，尤其是汕尾一段，行車較少。東段平常每天的汽車流量僅萬來架次，但道路設計時，預計要逾二萬架次才會收支平衡；既然經常性虧本，自然不願多投資。
一名汕頭市的交警則說，據他所知，東段管理公司有港資公司作股東，但管理上卻殊無先進明快的格局，這可能與管理公司由許多股東組成有關。他又說，重修東段路面的建議早在兩三年前便有人提出，但一直未被採納，可能死得人太多吧，去年杪廣東省交通廳強勢介入，下了「死命令」要重修，全面維修工作才展開。
貪污下的豆腐渣工程
深汕公路全線通車後不久，東段路面即出現沉降現象，路面出現龜裂和坑洞的情況與日俱增，惠州、潮州一帶居民無不懷疑這段公路是高官貪污下的一項豆腐渣工程。資料顯示，深汕公路部分建築工程曾捲入高官貪污案件。當中，東段護欄工程涉及原廣東省交通廳廳長牛和恩貪污，已是查明定案的事實。
原省交通廳廳長牛和恩自1983年起任廣東省交通廳副廳長，1996年2月升為正廳長。他曾主管興建汕頭海灣大橋、虎門大橋、南粵首條高速公路等重大工程，因而被冠以「修路功臣」的美名。
牛和恩貪污案於今年1月經廣州市中級法院查明審結，證實牛於1994年11月至1998年4月期間，利用關係和權力，將廣東省交通廳多個項目交給親屬、朋友的公司承建。而1997年至2000年期間，牛和恩先後三次收受人民幣200餘萬元的賄款。
法院查明牛和恩涉及深汕公路東段的瀆職行為，發生於1996年2月至1997年7月間。當時是廣東護神交通設施有限公司的姓謝總經理，於1996年4月與牛和恩的女兒談戀愛，二人更於其後結婚。謝利用與牛女兒的關係拉攏及行賄牛和恩，因而成功獲得深汕公路東段的護欄工程。
法院的判決書中稱：「牛和恩玩忽職守，為其女兒的男朋友謝某牟利，擅自決定將該工程的一部分交給謝某承辦，並擅自決定按謝某的要求決定一些部件的單價，使該工程給國家造成1.1億餘元的損失。」
就牛的瀆職行為，法院判處牛和恩有期徒刑13年，並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10萬元。另偵查機關扣押的牛和恩非法所得人民幣240萬元、港幣14萬餘元，均予沒收，上繳國庫。
引進卡口機 監控超車
廣東省政府與公安交警正盡全力試圖洗涮「深汕死亡公路」的污名，包括飭令東段管理公司全面重修公路，以及加強超速、超載的打擊力度，並將於今年底加裝一台卡口機，全面監察公路上行走汽車的狀況等。但能否真正令這條公路上每年多達二百多位輪下亡魂的數字大幅減少，還看警民雙方的共同努力。
四分鐘知悉車輛紀錄
汕尾市公安局交警支隊副隊長林然接受本報訪問時表示，以他管理深汕公路的多年經驗，誘發交通意外的原因，70%涉及超速及超載，因此他相信可改善的空間仍相當大。而過去一段時間，交警全力展開反超速工作，使用多部流動偵速儀器打擊汽車超速。而負責管理深汕公路西段的交警龍山大隊於較早前已購入一台具紅外線掃描功能的卡口機試用，成效相當顯著。
他說，由深圳前往惠州、汕頭的汽車，一駛上深汕公路，卡口機便能錄下其車牌，透過全省聯網，深汕公路交警人員可在4分鐘之內知悉該車過往的一切紀錄，如曾否涉及交通意外、曾否超速、是否掛假牌、是否未交罰款、是否被偷車輛等，方便交警監控公路上行駛汽車情況。
汕尾市公安局交警科科長陳小和補充稱，每台卡口機價值60萬元人民幣，交警支隊已決定增購一台於東段使用，年底前便可投入服務，屆時從汕頭、從深圳兩方面駛上深汕公路的汽車都受到監控。
至於佔了絕大部分死傷數字的東段，今年初展開大規模維修，期間因管理公司處理工程改道不當，如路牌、指示牌放置距離不當等，一度引發一些意外，幸在交警人員與管理公司協商下，已獲得很大改善，有效減低意外的發生率。
瘋狂超速 香港汽車排前三位
「在深汕公路上超速的汽車，內地的、香港的都有，但卻以香港來內地投資的中小企老板超得最兇！」據汕尾交警支隊的負責人透露，曾有多輛香港汽車在在限速僅100公里的公路上，被偵出時速超過200公里(見右表)，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這種速度，只要碰上一顆拳頭大的石頭，就足以令整輛車騰空而起，飛出數十米外，車毀人亡！
交警科科長陳小和(右圖)則說出他的一段親身經驗，反映出一些港人返回內地後，法律意識竟有所改變的怪現象。陳認識一名香港人，一次他來港乘坐該人的座駕時，汽車因違反交通條例被警察截停「抄牌」，該人一點怨言也沒有便交出駕駛執照。
死神面前人人平等
不久，陳在汕尾公安局上班，突然接到該人的電話，說他在深汕公路被偵出超速，要求陳為他「搞掂」。陳從現場執勤的交警口中得知，這名朋友被偵出以時速150公里飆車，十分離譜，於是向該朋友說：「違規太甚，公事公辦。」
陳說，法律便是法律，在香港要守香港法律，在內地也要守內地法律，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又或是關係企圖走法律罅。
交警支隊副隊長林然透露，從處理交通意外的不成文規定來說，交警會視港澳的司機和乘客為外國人處理，原則上會從快、從簡、從輕處理。但若是罔顧他人安全，瘋狂飆車，則港澳居民與內地居民的處理一致，罰款扣分。他說：「死神面前，人人平等。為了對香港同胞的安全負責，我們當然不能網開一面。」根據現時內地規定，輕微超速的司機罰款200元人民幣，嚴重超速的罰款1000元及扣6分，情節特別嚴重者可拘押扣留；扣滿15分者停牌。
陳小和說，掛兩地車牌的汽車被偵出超速後，交警會將通知信寄到其內地註冊公司。過往一些香港司機以為再次被抓到的機會很微，於是不交罰款，但深汕公路東西行線均會安置卡口機，欠交罰款的汽車一上公路便會被發現，屆時被抓到，可能因不交罰款而受更嚴重的處分。
中國年添10萬公路亡魂
中國是全球每年新添輪下亡魂最多的國度。據公安部公布的資料，今年上半年，全國共發生道路交通事故22萬8千6百多起，造成4萬6千多人死亡、23萬6千4百多人受傷，直接財產損失人民幣9點6億元。
其中，廣東又是全國交通事故死亡人數最多的省份之一。統計顯示，廣東高速公路通車里程佔全國高速公路通車里程的近1/14，但在去年，交通事故死亡人數佔全國高速公路交通事故死亡人數近1/9，廣東每百公里高速公路有28.6人死於交通事故。
據廣東省公安廳公布，去年廣東高速公路發生道路交通事故5354宗、死亡720人、受傷2585人，經濟損失7518萬元。資料顯示，廣東每百公里高速公路發生事故數量是普通公路的5倍多，而美國僅是1/10。
以每萬輛車計算，中國車禍死亡情況甚至比巴基斯坦、俄羅斯、越南、印尼等還要糟。尤其是研究顯示，司機在中國道路上遇見的危險，是全球平均數的1.5倍。絕大部分（95%）的道路危險都涉及觸犯交通法例，但只有約1/20的違規行為能被警察有效制止。
股東分歧 影響路段養護
深汕公路東段在開通後不久，便出現路面沉降現象，多處路面大面積龜裂，大大小小的陷坑隨處可見。民間要求東段管理公司進行維修的呼聲此起彼落，但一直未見回應。直至今年初，省交通廳出面斡旋，卒令東段管理公司同意投資1.6億元人民幣全面修葺，預計今年12月左右完工。
資料顯示，深汕公路東段的管理公司，由多達六間公司組成，其中佔最大股份的為內地公司，佔股權38.5%；另一大股東則為香港公司，佔股權33.5%；第三大股東則佔20%股權；餘者分別佔1.5%至5%不等。
並無單一股東可定決策
從股權佔有作簡單分析，沒有一個單一股東可以控制性地作出決策。對此，東段管理公司辦公室主任呂通較早前曾表示，由於股東太多，而道路保養涉及各股東公司的資金流動問題，因此 不得到所有股東的簽名同意，根本無法對道路進行養護，容易導致道路養護嚴重不足。
不過，呂通表示，管理公司已於2004年7月通過對道路養護的投標工作，投標後的道路保養費用會是每年每公里3.2萬元，當中包括綠化養護、交通設施養護和路基養護等幾個方面。惟該款額據說仍低於其他高速公路的養護標準。不過內地對公路的保養並無具體標準，深汕公路東段過往的道路保養是按照普通公路保養標準施行的。
深汕公路近年部分交通事故表
03-10-03：惠來路段旅遊巴撞大貨車3死10多傷(港人3死2傷）
03-10-30：田心路段旅巴撞貨櫃車2死17傷(港人1死6傷）
03-10-31：陸豐路段貨櫃車撞旅巴7死7傷(港人3死3傷）
04-05-16：惠州吉隆路段大貨車撞中巴5死18傷
05-01-23：陸豐路段30多部車連環相撞24死38傷
05-02-17：惠州路段大巴與貨車相撞3死
05-07-17：惠來路段大客車與另2輛大貨車連環相撞9死31傷
深汕公路近年交通意外
年度 意外宗數 死亡人數 受傷人數 經濟損失(人民幣)
2000 985 218 1098 8,053,241
2001 1149 228 1317 10,501,420
2002 1417 287 1600 12,749,680
2003 1142 274 1213 10,991,380
2004 973 280 1143 63,13,450
05年1至8月 707 156 925 4,78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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