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1] 倪匡配額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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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洪　磬

　上門拜訪大作家倪匡，他開門第一句就是：「咦，你跟我一樣把頭髮剪得那麼短！哈哈哈！」

　定神一看，他的頭髮甚短，不知是否近來才剪的，據其小說《黑髮》，頭髮是上通宇宙的天線，正吻合自創的人生配額理論，年前，繼酒色財氣之後，他自言連令他成名維生的寫作才華都已用罄了。

浪子寫手傳奇

　作為作家，他自然是一個傳奇，他的才華恍似從天而降。

　獲金庸賞識，加入《明報》，連載科幻小說《鑽石花》，一炮而紅。自始確立了作家職業。最高峰時期日寫十二專欄，外加電影劇本，是香港少數憑稿費致富的作家，教無數同行又羡又妒。

　倪匡寫稿，不談別的，單單速度已夠嚇人。「我從前下筆都不用想的，十萬字的小說，頂多十天完筆。我的小說有了人物性格，情節自然會發展，自然會結束。老套點說，就是角色有自己的生命吧！我跟好幾位作家同行說起，都有同樣經驗。」

　他寫劇本，亦沒周詳計劃，「只跟導演喝一兩次茶，第三次都不肯喝呢。聊聊天，談談大概的構思，回去便寫了，摘要多數都記在煙包紙上。他們常要我交待一下故事大綱，我沒有大綱，交不出。我不擅於說故事，只能透過文字表達。」

　不過，去年初如宗教感召，他的創作靈感一下子消失，寫到一半的小說頓變舉步維艱。幾經辛苦完成，索性叫做《只限老友》，免得他人看了罵他。說起此事，他語帶無奈，卻不苦惱，看來也不打算「救亡」，正合他隨遇而安的性格。

為人民服務

　倪匡當年與金庸、蔡瀾、黃霑合稱香港四大才子。這三人亦名列他最欣賞的作家首五位，皆暢銷作家，這是否反映了甚麼？

　「我覺得小說是為大眾服務的，不是為少數文學家服務，這點我認同毛主席。那些教授怎知道甚麼是小說？他們都不寫小說。不過仗著地位發表意見，影響力較大而已。」

　但他自謙賣文為生而已，即食亦即棄。對於別人怪他小說經常虎頭蛇尾，結不了筆，他倒不介意。「寫稿並非文藝創作，是為了滿足副刊需要。初寫時候，甚至沒想過要出書，沒有剪存起來，到要出合訂本時，好不容易才搜集齊全。」

　讀者在網上評價他的小說，他卻看得不亦樂乎。「他們和學者不同，是從娛樂角度出發評價，看得比我更仔細。」

　外界對於他作品的評價，他不太介懷，甚至對「科幻作家」這個名稱也不以為然。

不嚴肅但認真

　倪匡自己甚為自豪的一件事，是和妹妹亦舒一樣，身上十多個專欄，但從不脫稿。花天酒地醒來，頭痛也支撐著寫，「我不嚴肅，但我認真。」準確點說，應該是專業操守吧。

　他另一寫作秘技，是博學。

　「在大陸時不愛上課，只愛讀書，將買教科書的錢都拿去買小說了。」

　「我早在小學以前已看很多小說，中學已看史記，語文根基好。來到香港後開始寫作，卻懶惰了，只靠一本《辭海》，還有就是想像力了。所以年輕時多看閒書對寫小說很有幫助。現在國內十二歲小女孩都寫小說了，沒可能寫得好的。」

　「有人說我的小說不是科幻，有的說是軟科幻……但科學怎能幻想呢？二加二等於四，你總不能幻想成五……於是有人又說是奇幻小說……我認為小說只分兩種：好看的與不好看的。」但在香港這種地方，好看的小說似乎不是很多種。倪匡成名得快，活在香港這花花世界，聲色犬馬，很易迷失自己。

用心不來

　其實倪匡亦嘗試過寫別的，如文藝小說，不讓其妹亦舒專美。《呼倫池的微波》以內蒙古呼和浩特的草原風光作背景，寫情情愛愛，正是他第一本書，卻下不為例。

　「太辛苦了，不能胡來嘛！所以我很佩服瓊瑤。男女之事，不過是兩女一男、兩男一女，偏偏她可以變出這麼多花樣來，反而寫科幻可以天馬行空。」他的豐富想像力，不容於現世，都放在科幻處了。

　他的小說，是根據道聽途說的野史、民間傳說等，加以無限擴充，間中穿鑿附會，初期還以少時讀過的書作為材料，後來索性打定主意不查資料，單靠想像力投射出去，很多科幻作家的「可信性」情意結，他從來沒有，放肆寫來特別揮灑自如。

　「我曾構思一本小說叫《毛主席萬歲》，主角母親在長征途中懷了他，抵達延安生了下來，一直當官，至文革時已是副部長級，卻被拉下來批鬥，戴高帽、掛紙牌，一邊高喊『毛主席萬歲』，鬥他的人又高喊『毛主席萬歲』，雙方都喊『毛主席萬歲』，最後在『毛主席萬歲』聲中死了……」

　「當時我已很出名，但跟出版社說起他們都唯唯諾諾，叫我先寫些科幻給我們吧。想不到大作家想兼顧一下文藝創作，市場一樣不買帳。」

　「到後來傷痕文學出現，我就知道不用寫了，一定沒他們寫得好。他們是感同身受，我來香港時連反右都沒有開始。」

　他自認用心去寫的，還有《倪匡短篇》，每篇二千餘字，但沒有人喜歡。這就是他嚴肅創作的全部了。

變來幹嗎

　臨別問他：想做魏晉文人嗎？「當然想，但學問根基不夠好嘛！」但他已是香港人心中的鬼才了。急促的生活節奏，教他不能靜下來更新自己。性格之外，外界的吹捧，豐厚的金錢回報，都不鼓勵他變。

　創作上的配額又像陽痿，可以全是心理因素。愈著急、愈不行，自己給自己一個名堂——「蓋棺論定」。他自認不舉，不吃偉哥，老妻勸他，「吃來自慰嗎？」他想想也是，也就不管了。

　幸而配額用完，是在從心所欲之後。他都回來了，還是樂於當個胖老頭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