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30] 歷史與空間：騎將項羽說 放大圖片
■圖為電影《破釜沉舟》中的項羽（胡軍飾）。
■王依民
項羽是秦漢之際叱卂風雲的角色。論其對歷史的影響力，只有陳涉和劉邦可以相比。項羽將五諸侯滅秦，號令天下，政由己出，分封王侯，自立為西楚霸王，擅天下與帝王無異。秦十五載而楚，楚五載而漢，故司馬遷列之帝王「本紀」，是符合其實際歷史地位的。後來班固作《漢書》，將其降為「傳」，從斷代史的體例來看，也勢所必然。遷、固各謹史法，無不攸當。後世劉知幾《史通．列傳》、葉適《習學記言序目．史記》等對司馬遷妄加譏嗤，實在是昧於名教統紀的冬烘之論。
非帝王格局
不過，如果就項羽的個人素質而言，筆者倒是最欣賞清人王又樸在《史記七篇讀法》卷一中痛快而又簡捷的判斷：「不但無帝王氣度，亦不全是大將身份，不過一騎將耳。」這大體上也接近於司馬遷對項羽的基本評價，雖則項羽或許是太史公心目中某一類型的大英雄。司馬遷是不以成敗論英雄的。這一方面表現在雖無帝王之名而有其實的西楚霸王作「本紀」；另一方面，又清醒地看到項羽「自矜功伐」、「欲以力征經營天下」（《史記．項羽本紀》，以下未注明出處的引文均同此），終非帝王格局。
一人敵與萬人敵之間
《項羽本紀》起首，意味深長地記載了項羽小時學書學劍均不成的經歷。項羽稱「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所謂「萬人敵」者，兵法也，可見其有將帥之志。但項羽「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故介乎「一人敵」與「萬人敵」之間，恰恰成就一員驃悍無比的騎將。「不肯竟學」，可以說是項羽一生之象徵，稱霸而終未能稱帝，其病正在於此。司馬遷慣於以傳主小時細事寓其一生關節，如李斯觀鼠、陳平分肉之類，所謂「顯微知著」是也。
僅知力征 不會權謀
項羽之無帝王氣度、不成帝業，一則自有其暴虐嗜殺、恃強失道的原因。這當然是最根本的。《高祖本紀》載劉邦臨廣武之間而數其十罪，大抵不能算冤枉誣陷他。二則能力戰摧鋒而不足於權謀，太史公所謂僅知「力征」也，於事不像劉邦有無賴氣，不會陰謀暗算；於人不像劉邦懂恩威並施、播玩豪傑，不能驅將遣帥。三則不能「竟」業，既滅咸陽，而都彭城；既復彭城，而割滎陽；既割鴻溝，而思東歸；「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胸中榮譽志向僅止此耳，誠所謂「沐猴而冠」。淩稚隆《史記評林》謂其「從來無統一天下之志」，郭嵩燾《史記劄記》論其「所以速亡者，由是苟偷旦暮之心，本無遠略故也」，果然「不肯竟學」!
若論「萬人敵」的將帥之才，項羽也稍稍不足。宋義當面譏曰：「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劉邦笑而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韓信事後評曰：「項王喑噁叱卂，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史記．淮陰侯列傳》是則當時人已成共識。
沒有用人之能
韓信稱項羽「匹夫之勇」，稍嫌刻薄；但其「不能任屬賢將」，卻近乎事實，用鄭昌而敗，用蕭公角而敗，用薛公而敗，用曹咎、司馬欣而敗——咎、欣獄掾俗吏而已，以其曾枉法救項梁，竟然任用為將，豈能不敗！項所教「萬人敵」之兵法，見於篇中所記者，韜略有破釜沉舟，雖是置於死地而後生的險招，倒確是見諸《六韜》、《孫子．九地》，頗為後世戰將稱道襲用（參看錢鍾書《管錐篇》第一冊第271—272頁）；布陣則僅見垓下之戰，分二十八騎為四隊四向，則尚不足言萬人敵，只相當於現在連排建制的戰術而已。《漢書．藝文志．兵法形勢》有《項王》一篇，今已不知其詳，汰而不傳，或者因其不足寶惜，自有原因吧。如此說來，說項羽是戰將之驍勇者，而尚不足當主帥大將之雄才大略者，似乎不算太冤枉吧。
一個驍勇的將軍
項羽在垓下之敗的最後時刻，對其最後二十八騎弟兄們說，他起兵八年來「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這並非大話。從起事殺會稽守起，凡楚軍之勝，項羽無不親在力戰。戰巨鹿威風八面，令諸侯將膝行莫敢仰視；破彭城橫掃千軍，令漢軍屍塞睢水。決死關頭，仍為諸君「快戰」「三勝」，斬一將一都尉，殺數十百人，誠不愧為世代戰將之後。
但如果僅是驍勇騎將，稱霸西楚一時固然可能，要圖萬世霸業，就不那麼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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