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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開
從中學到大學，我對「馬列」課都比較頭痛。回想起來，我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個詞，大概就是「金錢拜物教」了。這是尊敬的老師教我們認識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個重要的名詞。我們因此「懂得」，在資本主義社會裡，人們除了「金錢」，別無所有。我們卻幸福得多。我們的精神是豐富的，我們的理想是遠大的，我們的情感是飽滿的，我們的未來是光明的。
天天有肉吃=幸福
我小時候，小學生們的經典問答是「長大之後要當甚麼」，對此，二十七、八歲以上的人相信都有記憶。回答也非常模式化：科學家、工程師、人民教師、醫生和宇航員等等等。我老爸比較現實，他跟我們說，世界上有三種職業最好：第一是醫生，第二是司機，第三是屠夫。醫生比較好理解。人生在世，不免有病痛，無論如何離不開醫生。醫生這工作，治病救人，收入穩定，受人尊重。司機也可以理解。在我們小時候，汽車乃是天外來客般稀有的事物。別說汽車，就是拖拉機，都能得到我們的熱情崇拜。開汽車的，那是吃香喝辣，不用愁了。屠夫雖然不是一個受人尊重的職業，但是實惠。
我們小時候，開足馬力能夠想像得到的最大的幸福，就是天天有肉吃。屠夫就是像牛魔王一樣整天嘴巴油光光的傢伙。當時，我為這些理想而困惑不已：雖然我喜歡吃肉，但是也為屠夫不太受尊重這種事實頭痛不已。在老師佈置的作業上，我沒有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是比較虛偽地寫下了「科學家」這樣的遠大理想。事實上，我的數理化能力非常糟糕，要「走遍天下都不怕」是不可能了。
成功，就是有錢！
從上面的不厭其煩的引述裡，大家可以看到，我們這些小孩子從來沒有當一個攤販的理想。攤販，小商小販，一直是被我父親一輩的人所鄙視的對象。這小商小販，往大裡說，往好的方面講，是商人—但是，他們歸根結底，搞的是投機倒把的勾當。我父親受的是正統的影響，對他們的好感自然很少。不料時代的變化出人意料。自從內地搞經濟改革以來，小攤小販的地位是暴雨灌溝，地位高漲。店小二變成了老闆，成了老總—這在當年的革命電影裡，可是只有十大元帥才配享有的尊稱—昇華成了CEO。各類媒體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們的身上，那些美輪美奐的名詞，像土方車卸貨般傾瀉在他們的腦袋上：成功人士、尊貴人士、高尚人士、上流人士，等等等，這些腦滿腸肥的傢伙，衣著光鮮得就像天天出席APEC會議一樣。當年頗受我父親歧視的店小二，就這樣，一下子凌駕於萬千世界的芸芸眾生之上，儼然成了我們這些小民的所有想像力的極限目標。我們的成功模式，從眾說紛紜變成了眾口一詞：成功，就是有錢！
在這點上，北京某媒體表現得直截了當。該媒體舉了兩個成功人士的例子，來否定當今的大學教育：一個是網站的CEO，一個是某公司總裁，身價據說都過億。這二位爺的最大共同之處，就是不上大學。他們成功了，比那些上了四年大學的人都要成功。該媒體因此說，當今的大學教育，的確有問題，不是一般的有問題，而是非常有問題。因為，人家沒有上過大學，都掙了大錢，而那麼多上了大學的人，卻要為能否找到一個工作而犯愁。
「拜金教」氾濫成災
內地的大學教育模式，自然有其種種的不足，這已經遭到了很多有識之士的聲討了。這不在本文的討論範疇之內。我感興趣的是該媒體對價值導向的粗暴判斷和歸類。
該媒體的成功人士的舉例是非常簡單而粗暴的。兩個不上大學而成功的例子，不足以說明甚麼，實際上，我們可以反舉二十個上過大學而更成功的例子來駁斥之。這家媒體最為粗暴的一點，是把「成功」簡單地歸為有錢。也就是說，那二位爺有錢了，因此他們是成功人士，而那些從大學畢業之後從事各種各樣職業的人，一無例外都是失敗者。無論你是物理學家、化學家、數學家、經濟學家、天文學家、生物學家、文學家還是藝術家，如果沒有成為億萬富翁，都毫無價值。
在這種判斷模式裡，價值的代名詞可以替換為「金錢」。沒有金錢，就沒有價值。佔有的金錢少，價值就少。這種簡單而弱智的推理模式，成為我們這個社會的主流認識。
讓人感到悲哀的是，不僅媒體這麼推斷，連大學的管理者，也如此類推。我的母校有個中文系的畢業生，公司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圈到了大錢，被母校視為寶貝。尊敬有錢人，在當今的社會背景下，本來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該學校的領導人，因為這位畢業生的財富佔有量實在太大了，以至於失去了理智，不僅把他尊奉為一個成功人士校友榜樣，且號召全校師生向他學習，把他當成了新賺錢路上的突擊手和偉大領袖來膜拜，更進一步地聘請他擔任了經濟系的客座教授。這是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悖相。在學校領導者的理解中，大概經濟系就是「賺錢系」的意思。因此，我們可以推論，只要你是有錢人，你可以不懂得經濟學的基本知識，你可以在經濟科學上是一個文盲，但是你可以當「經濟系的教授」。在這位有錢校友的光輝下，我的母校畢業了那麼多各行各業都很出色的校友，全變成了落湯雞。在學校領導者的眼中，這些「沒錢者」毫無價值可言，於是全都可以漠視不提。
從我父親那一輩人對「商人」歧視，發展到「商人」對所有人的鄙視，這其中僅僅用了二十年。前一種歧視，可以說是計劃經濟下的概念灌輸的產物；後一種鄙視，則是畸形的經濟單線發展下的腫瘤。對此，我除了表示深深的憂傷和無盡的悲哀之外，別無辦法。
明天探討：你有壓力，我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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