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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軍均
男性和女性的差異,儒家經典《周易》解釋道:「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中國古代「男天女地」的觀念由此形成,而古人本來就認為「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於是 「男尊女卑」的定位也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乾坤」之說也就成為兩性服飾製作的主要依據之一。
在中國古代社會中,古人的服飾一般分為「上衣下裳」,天地尊卑的秩序在服飾穿著上得到體現。衣,「取象乾」,自然具有了天尊等含義,一直被稱為男性的服裝。男人既然佔有了天,女性則只有在地上尋找地盤。古代服飾中的「裳」就是女性的服裝,它「取象坤」,具有象徵女卑的含意。「衣」與「裳」之間存在天與地的差別,服裝上的「尊卑」之分已是如此鮮明。
在男權為主的古代社會,女性只能作為男性的附屬物。因此,男女兩性服飾是不能混淆的,男女的性別特徵也不能為服飾打扮所掩蓋。《禮記·內則》中即記載有儒家的這種規定:「外內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寢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就是說男女之間,不能共用一口井,不能共用同一個浴室,不能夠共通睡覺用具,衣服也不能互相穿戴。男女之防,可謂嚴矣。
但是《紅樓夢》的大觀園中,男女之間的服飾打扮,卻並沒有如此嚴格的界限,既有男性的女性化打扮,也有女扮男裝。第四十九回寫史湘雲一身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行」的戎裝,眾人讚她:「偏她只愛打扮成個小子的樣兒,原比她打扮女兒俏麗了些。」第六十三回中寶玉把芳官打扮成男裝,得到眾人的稱揚,寶玉乾脆讓芳官改穿男裝並改名為「野律雄奴」。此舉在大觀園竟成為時尚:
湘雲素習憨戲異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鑾帶,穿折袖。近見寶玉將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將葵官也扮了個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髮,好便於面上粉墨油彩,手腳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層手。李紈探春見了也愛,便將寶琴的荳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個小童,頭上兩個丫髻,短襖紅鞋,只差了塗臉,便儼是戲上的一個琴童。湘雲將葵官改了,換作「大英」。因他姓韋,便叫他作韋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語,何必塗朱抹粉,才是男子。
湘雲愛穿男裝,是因為她以為「裙釵一二可治國」,因此她有意識地把自己男性化,她的豪爽性格,即便在她穿女性服裝的時候也不會改變,「易裝不易性」。她的這種本性,在她把葵官喚作「韋大英」,暗含「惟大英雄能本色」的行為中,可以得到印證。
中國歷史上和史湘雲一樣女扮男妝的不乏其人。最有名的要數花木蘭(或者朱木蘭),替父從軍家喻戶曉。唐代時,女扮男裝甚至成為宮廷中的時尚。唐高宗時的太平公主就曾身著「紫衫王帶」,歌舞於帝后面前。
《紅樓夢》中,其他如李紈、探春、寶琴等人,對女扮男裝的看法則純粹是一種審美活動,沒有任何功利目的,也不牽涉到道德評價、個性特徵等。至於寶玉,則有深層的原因。《紅樓夢》中,寶玉的服飾裝扮,除正式場合所穿的禮服外,其它一切服飾,大都具有明顯的女性特徵。曹雪芹為寶玉如此安排,直接目的是為了突出他整體的女性化特徵。
寶玉的住處,在劉姥姥眼中,「是那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緻?」第十五回,榮府的大管家王熙鳳說寶玉:「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和女孩兒似的人品,別學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兩個同坐車,好不好?」說寶玉「女孩兒似的人品」,讓他不要和男人一樣騎馬,這些說法實在是有悖男性尊嚴。但寶玉並不以為忤,反而「便下了馬,爬上鳳姐車內,二人說笑前進。」這無疑是寶玉對自己女性化特徵的一種認可。
同時,寶玉還有「愛紅的毛病兒」,第十九回襲人勸說寶玉:「再不可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緊要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毛病兒。」曹雪芹對寶玉「愛紅的毛病兒」突出描寫,目的同樣是為了顯露他的女性化性格。在古代,凡與女子接近或親近的事物,多冠以「紅」字,如「紅妝」、「紅顏」、「紅袖」、「紅轎」、「紅樓」、「紅粉佳人」,等等。而且,在《紅樓夢》的象徵主義系統中,「紅」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一個總體符號,指的是大觀園中那一群「行止見識,皆出於我(男性)之上」的青春漂亮的女性。在男性與女性之間,寶玉選擇了女性,他宣言:「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如此宣言,正可進一步說明,寶玉愛「紅」,不過是愛與之密切相關的女性,並將其極端化,成為一種移情的象徵性行為。
《紅樓夢》中對男性女性化的讚美,與明清時代以男性的女性化為美的風氣有關。吳敬梓《儒林外史》中說到時人「稱讚男子,動不動說像個女人」,其中更提到兩個綽號「余美人」和「蕭姑娘」的少年名士,他們神貌形態也是「面如傅粉,唇如塗朱。舉止風流,芳蘭竟體。」
大觀園中的女孩子,絕大多數都是美好的化身,曹雪芹對男性美的女性化追求,或許是一種「美女情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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