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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顧愷之《女史箴圖》
熊 明
荀粲字奉倩,荀彧之子,三國時魏之名士, 性「簡貴」,傲世不群,「不與常人交,所交皆一時俊傑」,如傅嘏、夏侯玄等。荀粲善道玄之學,晉武帝太和初年至京師,因玄談而與傅嘏成為好友,這裡,還有一個有趣的故事,《世說新語.文學》第9條云:「傅嘏善言虛勝,荀粲談尚玄遠,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具暢。」荀粲與傅嘏談玄,因宗派不同,有時無法相互理解,二人之間竟還需有人騎驛。荀粲又自視甚高,何劭《荀粲別傳》載其論自己與傅嘏、夏侯玄之優劣:
常謂嘏、玄曰:「子等在世塗間,功名必勝我,但識劣我耳!」嘏難曰:「能盛功名者,識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餘者邪?」粲曰:「功名者,志局之所獎也。然則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識之所獨濟也。我以能使子等為貴,然未必齊子等所為也。」(《三國誌.荀彧傳》裴松之註引)
荀粲的兄弟們多宗儒術,而荀粲卻鄙薄儒學而獨好道玄之學,發言立意多有驚人之論,何劭《荀粲別傳》載有他關於儒家經典的一段著名議論:「常以為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除此而外,荀粲還有許多類似的出語不凡的驚人之論,如對言不盡意的論述:「蓋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於意外者也。繫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繫表者也;斯則像外之意,繫表之言,固蘊而不出。」此論一出,包括其兄長荀俁等許多「當時能言者不能屈」。又如論其父親荀彧不如從兄荀攸:「父彧不如從兄攸,彧立德高整,軌儀以訓物;而攸不治外形,縝密自居而已。」他的兄長們雖完全不同意他的觀點,但卻「怒而不能迴也」(《三國誌.荀彧傳》裴松之註引),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當然,荀粲最著名的言論,還是他對女人才色的看法,他說:「婦人者,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為主。」(《三國誌.荀彧傳》裴松之註引)或云:「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世說新語.惑溺》第2條)這一觀點,看上去比儒家關於婦女的觀念更偏激,對女人充滿了輕視,視女人為尤物而已。他的擇妻也似乎又進一步印證了他的這一思想:「驃騎將軍曹洪女有美色,粲娶焉。」擇妻以貌美為標準,如此看來,似乎荀粲重色而不重情,對女人也沒有什麼真情可言,更不用說愛情了。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荀粲卻是一個懷抱癡絕之情的人,一往而情深,愛情專一忠誠,最終因愛妻的死而憂鬱至死,可謂歷史上罕見的專情男子。
荀粲在娶回曹洪之女後,據《三國誌.荀彧傳》裴松之註引何劭《荀粲別傳》載,「容服帷帳甚麗,專房歡宴」。又據《世說新語.惑溺》第2條載:「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迺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以此觀之,荀粲對其妻則又愛得真實熱烈,以致當其妻冬日患熱病之時,荀粲不惜讓自己曝露在嚴寒中,把自己凍得遍體冰涼,然後用自己的身體為妻子降溫。如此疼愛自己的妻子,這與那個高喊著「婦人者,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為主」、「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的荀粲判若兩人。後來,他的妻子病亡,「粲不哭而神傷」,這種傷痛不是表面的哭泣流淚而已,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真誠傷痛。以致他的朋友傅嘏都要為他擔心,勸解他說:「婦人才色並茂為難,子之娶也,遺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荀粲短短的一句回答,讓人看到他對妻子的愛之深濃:「佳人難再得!顧逝者不能有傾城之異,然未可易遇也。」美麗的女人當然很多,但如此讓人傾心而愛的女人卻沒有第二個了!很顯然,荀粲對妻子的愛,則又不僅僅是色而已,他對妻子的愛,或許,最初是因美貌而起,但卻最終超越了對美貌的貪戀,追求心靈的相互契合了,並因此而專情、癡情。荀粲最終「以燕婉自喪」,「時年二十九」,(《世說新語.惑溺》第2條劉孝標註)這是一個讓人唏噓不已的結局。
古往今來,因愛人之逝而逝者,見於文學者有焦仲卿與其妻(漢樂府《古詩為焦仲卿妻作》)、韓憑夫婦(志怪小說《搜神記.韓憑妻》)、南徐士子與客舍女子(南朝民歌《華山畿》本事)以及民間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而如此言之鑿鑿的真實歷史人物,荀粲無疑是一個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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