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華三川繪白居易詩意圖
李長培
白樂天（居易）在中國詩壇之地位，未必高於李杜蘇黃，而在日本，則規定平安以後數百年之詩人風格，此影響可謂深遠。近閱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初李秉中先生譯述的日人水野平次君著《白樂天與日本文學》一書，見到我國古文學在日本的影響。
日本以一孤島，一旦受大陸文化之光，文物制度頓具。由桓武帝（延歷元年當唐德宗建中三年）之雄圖，於山河襟帶之京洛，開千年平安之新都；城市里坊，井然整備，碧瓦朱椽，交相輝映，彷彿長安華洛。於是唐土文化，愈放光芒；大陸文學，逐日昌隆，奈良朝時，京有大學，以明經、紀傳、書、算四道為教。至平安朝取士，則側重詩賦對策；諳《文選》者得稱逸才，造齊梁綺麗之句者推為俊彥；暮春張曲水流觴之宴，重陽為賞菊探韻之會，皆憧憬於唐土之風趣，尤以嵯峨帝為最，然以浸潤既久，依然不脫六朝綺麗，遴選詩集，亦僅踏襲《文選》之體而已。舊來詩調已爛熟，而新調文學未興，故無形之中人皆於詩壇有所渴望，適於其時，白詩東傳。
白氏文集之東漸，年月不詳。相傳嵯峨上皇（弘仁元年當唐憲宗元和五年，時白氏三十九歲，為京兆戶曹參軍）時既藏文集一部於秘府，上皇親為枕秘，私好誦之，還相傳嘗以「閉閣唯聞朝暮，上樓空望往來船」之句，示小野篁，詡為御作，實乃改白氏詩句「遙望」為「空望」而成。小野篁吟誦一過，於讚嘆之餘，謂「空」字不如「遙」字更佳，帝乃嘆服。據文德實錄，承和五年（仁明天皇時，嵯峨上皇尚在世，唐開成三年，白氏六十七歲），白氏集始見於正史。
白氏文集自入日本，為世所知，詩人文士，靡然風向，棄齊梁《文選》之舊，趨清新潑剌之風。後中書王《贈心公古調詩》云：
「氣擬相如賦，理過桓子論，韻古潘與謝，調新白將元。」可見當時人之喜調也。
當時人寢饋不忘白氏。高階積善有「夢中謁白太傅元相公」詩：
「二公身化早為塵，家集相傳屬後人，清句已看同是玉，高情不識又何神。風聞在昔紅顏日，鶴望如今白首辰。容髯宛然俱入夢，漢都月下水煙濱。」
渴仰之極，至於夢謁，如感神靈。
夢樂天者不獨積善；若大江朝綱亦有夢中與樂天論詩，因而詩境益妙之逸話。如此思慕，遂成崇敬，以之為神而祭之，至尊之為佛之化身。十訓抄有「樂天為文殊之化身，當可信」。
紀長谷雄所作《貧女吟》，稱為絕唱，模白氏《琵琶行》。源為憲方私淑樂天，其赴詩筵時，每收白氏名句於一囊而攜之，命曰詩囊。其「代迂陵人感皇恩詩」云：
「遠來殊俗感皇恩，彼不能言我代言。一葦先摧身殆沒，孤篷暗轉命纔存。故鄉有母秋風淚，旅館無人夜雨魂。豈慮紫泥許歸去，望雲遙指舊家園。」
其「故鄉有母」，「旅館無人」一聯與白氏之「蘭省花時錦帳下，廬山夜雨草庵中」聯同為詩人歌人所愛誦。能得白詩風格之詩人，已如上述。
《白樂天與日本文學》第二章說：自來以模仿外國文學為滿足之日本國民，與漢交通疏隔以後，國民自覺，次第以生，而固有文學「和歌和文」遂復興……以流傳於日本之中國故事二十七條，譯為平易之和文。出處各各不同，皆取自左傳史記漢書以下廣行於日本之書，其出自白氏文集者六條，即：
白樂天（琵琶行），盼盼（燕子樓），陵園妾（新樂府），李夫人（新樂府，漢書），楊貴妃（長恨歌），上陽人（新樂府）。
平安中葉以後，王朝文學衰，時代文學興。鎌倉室町武家時代之文學為何，謠曲為散樂能之歌曲，類似中國之元曲，或謂自元曲脫化而出……故形容美人，輒「太液芙蓉未央柳」，「梨花一枝春帶雨」。於明月必「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於雪則不忘「香爐峰雪撥簾看」。不僅取挹白氏之詞藻，而以老莊佛者之思想，與白氏共鳴者亦不少……
至江戶時代，「石田丈山結草堂於洛北一乘寺，揭漢晉唐宋作家三十六人像於楣間，號詩仙堂。樂天亦與以重要之地位。」江戶時代之所謂平民文學方面，皆受白氏之影響……
上文均是日人水野平次先生的著述。吾輩不難看出，以樂天為平民文學之泰斗，白話詩人之巨擘，千年前，東渡日本，傳播中國文化。
水野平次先生和當年日本有識之士，歷經白樂天對日本文學的影響，正是「涸魚久失風波勢，枯草曾霑雨露恩」而著書立說，留傳後人，這就是中日同文同種，不忘根耶！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