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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4月1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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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消逝的原味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7-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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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滋味,於今已寥寥可數。

晨 風

 曾幾何時,喝上醇香的土雞湯已成為一種奢望。自禽流感病毒猖獗活雞難買到後,人們便只能吃超市冰櫃中那些淡而無味的雞。

 真懷念那泛著黃色油滴的土雞湯,只有農家散養的雞才會有那種雞的原味兒。那本色的醇香不是任何高明廚師能用慢火煨出來的;深沉醇厚的老湯背後,是一隻雞漫長悠閒的生命歷程。當露水還在草叢中閃閃發亮之時,公雞抖動著漂亮的羽毛發出第一聲驕傲的啼叫,母雞才沐浴著金色晨輝優雅地踱出雞窩。散養的雞是農家小院的半個主人,曾經多少鄉下孩子的學費、老人的藥費都靠著雞蛋呢!雞在農家土院中大搖大擺,絕無雞場肉雞那與生俱來的謙卑。土雞油亮的漂亮羽毛上掛著點點清香的柴草,衝著燒著大碴子粥的柴鍋咯咯地叫,被淘氣的小貓轟得滿院亂跑,急了就登堂入室留下一攤雞糞。吃一把主人給的五穀後,雞便晃出柴門兒漫山遍野溜躂去了。這兒翻出條毛蟲兒,那兒倒騰出點兒麥粒兒,再加上草仔兒什麼的零嘴兒,土雞便度過了快樂的一天。自由自在消耗漫長一生的土雞,身體中聚集了天地的靈氣,肉質才會那麼鮮美。而那些按大生產節奏批量生產的肉雞之所以肉質淡而無味,就是因為它們生而為奴,從未經歷過生命的歡樂。肉雞短暫的一生都生活在狹小的籠子內,沒有絲毫個體空間。它們在人工照明下吃著標準化的飼料,被悲慘地格式化了生命。肉雞生活的最高目的,就是快速走上人類餐桌。而省略自然過程的一切生物,都會成為自然的贗品,這就是肉雞徒有雞形而無雞味兒的原由。

 魚湯完全步了雞湯的後塵。不過幾年前,我還經常買條魚給女兒做湯,魚湯曾是挑食的女兒最喜愛的。把魚在油鍋中煎一下放入沸騰的沙鍋,再加上各種調料稍稍一燉,那湯便立時變得如奶一樣雪白,味道也鮮美無比。但近年無論如何仔細烹調,魚湯卻美味不再了。那湯由雪白變為灰白變為透明,味道也越來越薄,於是我不再買魚。魚湯失味原因何在?是魚飼料中含有過多刺激生長的激素,是養魚的為減少魚傷亡帶來的損失在魚池中放了魚藥,那藥可以延長魚的生命卻對人體有害。當使用不合格的魚飼料和放魚藥成為養魚賣魚的固定程序時,當魚與雞的命運同樣悲慘時,魚當然也會喪失原味兒。魚與雞對人類的報復手段也一樣:讓人類喪失飽口福的樂趣。由於魚場與蝦場的污染,現在吃魚蝦過敏的人越來越多,我的親戚中就有許多人已經不再吃魚吃蝦。曾經的美味已經成為對人體有害的危險物質。公認智商最低的豬,也已在默默反抗人類的貪婪。留意一下可以發現,那些在漫長製作過程中應該凝聚天地精華的火腿,已因省了程序沒了曾經無限豐富的味道層次。

 在快節奏的時代中,有多少食物喪失了生命的原味兒?人類力所能及之處幾乎都不能倖免。西紅柿味道的改變最銘心刻骨。記得小時候北京夏天的西紅柿一毛錢一大堆,即使最窮的人也能痛快地吃。那是一種平民的口腹狂歡!粉紅色晶瑩飽滿的果肉,咬一口酸甜酸甜,滿嘴都是陽光與土地交合的濃烈激情。那時家庭婦女對蘇聯的優越感,就落實在兩國西紅柿價格的天壤之別上:當年在昔日的蘇聯只能買一個西紅柿的錢,在北京卻能買上一筐!為了在冬天享受西紅柿的原味兒,當年家家戶戶盛夏裡都要做大量的西紅柿醬,這是一場留住季節的全民戰爭,武器就是極廉價的西紅柿與大量的玻璃瓶子,密封性極強的吊針瓶子每年夏天都會成為供不應求的俏貨。只有不用農藥化肥、經過充沛陽光直接照射的西紅柿,才會擁有自然的原味兒。利用人工手段提高產量後,現在一年四季卻都只能吃到大棚中的西紅柿。大棚西紅柿遠離病蟲害產量高,但代價是西紅柿沒了野性的酸酸甜甜。

 不僅食物沒了原味兒,由於目的過於明確,我們賴以為生的一切都在漸漸失去原味兒。首當其衝的就是空氣與水。20多年前,北京清晨的空氣甜得沁入肺腑,帶著西山風與玉泉山水的味道,那時清晨跑步鍛煉的人比比皆是,目的就是呼吸新鮮空氣。而隨著私車的增加,現在北京市中心的空氣已變得混濁。從市中心的金街銀街到城市邊緣的天通苑,無不瀰漫著尾氣與煙塵。如今清晨走過銀街,污濁的灰色氣體籠罩在那些金碧輝煌的門臉上,街道帶著縱慾狂歡後的疲憊與憔悴。在原始積累的熱望中,淳樸鄉情與田園風光也已被銅臭腐蝕。去北京郊區一個朋友家玩兒,記憶中那清風中搖曳的小樹林,那清澈透亮的河水早已不在,因為村幹部把土地租出去辦化工廠,小小的村莊被刺鼻的臭味籠罩,河中流淌的是黑水。為了加強私人財產的防範,幾乎家家都養著幾條見人就咬的惡狗,明事理的柴狗越來越少見了。

 攝入過多被化學品污染的食物與氣體後,人類生命的原味兒也正在改變。「沒有人味」成為當代對人最惡毒卻極普遍的評價。當今社會中,人情已變得淡之又淡,勞動也不再是快樂的源泉。友情的最高境界不再是簡單的兩情相悅,而被賦予太沉重的期望。越來越多的人希望,「朋友」與「有用的人」成為同義語。有個親戚說他妻子常為他給該喝白水的朋友泡了茶而吵鬧,所以他現在誰來該喝咖啡誰來該喝白水都得記得清清楚楚。無功利的友情,正在成為遙遠的回憶。曾幾何時,勞動是人生的第一需要,大字不識的農婦在自家菜園中耕耘也能其樂融融。而在「治人」的管理模式中,無論腦力還是體力勞動都被變成一種酷刑。曾充溢層出不窮靈感的大腦,也多被管制成為一片荒蕪的沙漠,所思所想的是如何以最低成本對付行政者的層層嚴酷考核。在奉權為天的官員眼中,靈魂之花與蘿蔔白菜同樣可以論斤計算。所以眼下意識形態中充斥著大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所謂「成果」,新華書店擺滿了氣勢嚇人、磚頭般厚重的摞摞新書。量化,正在毒害著我們的人生,埋葬著中華民族的心靈活力。當精神也被官本位污染之後,原創性便成為霧裡看花。問一個在生存競爭中淪落的才子此生最大的奢望是什麼?答曰:勞動的歡娛。歡娛,才是勞動的原味兒。

 呼喚潔淨的食物、水與空氣,呼喚淳樸的生活方式,呼喚回歸生命的原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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