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報館一位舊同事,夢中安詳逝去。近八十的老人了,不受痛苦,不受折磨,「好死」而去。我們都感欣慰。
這位老人家年輕時秉性風流,曾聽他講了不少韻事。最令他念念不忘的,是避風塘蜑艇上的度宿。他說,那時有些蜑艇,不出海捕魚,連結成一起,一入夜就有千嬌百媚的蜑女坐在船頭,搔首弄姿。他們坐艇,穿梭連環船間,物色佳女,再而登船「垂簾聽政」去了。
我少年時代也見過連環船。是和三五同學坐艇出海,蕩在避風塘上,吃艇仔粥,炒番幾味,沐著海風,大談家國文章事。對那些嬌嬈,我們毫無興趣。畢竟年紀小,也沒膽量。船家猛慫恿,我們始終坐艇不亂。
蜑女業娼,風氣來自珠江。近讀一本書《青樓舊影:舊廣州的妓院與妓女》(蔣建國著,廣州:南方日報出版社,2006年12月),對此縷述甚詳。
粵妓有文獻記載的,在明朝以前未見。嘉靖年間,錢塘文人田汝成遊廣州,留下一首竹枝詞:「青樓何日最相思,郎去淩江二月時;九里十三拋水惡,轉風灘上有靈祠。」這「青樓」,所指的就是妓院。
廣州陸上的妓院,不及水上的輝煌。至清代,更是繁盛之極。趙翼《檐曝雜記》說:「廣州珠江蜑船不下七八千,皆以脂粉為生計,猝難禁也。」又說:「脂粉為生者,亦以船為家,故冒其名,實非真蜑也。珠江甚闊,蜑船所聚長七八里,列十數層,皆植木以架船,雖大風浪不動。」這種景象,堪稱「壯觀」。而也吸引了不少騷人墨客,紛紛光臨這一勝景,吟唱風月,粵謳名篇,亦由此出。冼玉清《招子庸研究》說:
「粵有『摸魚歌』,『盲詞』,皆婦女所喜唱。其調長者曰『解心』,即『摸魚』之變調,珠娘尤喜歌之以道意。」
所謂「珠娘」,就是珠江粉黛。冼玉清又指出:
「番禺馮詢子良,以進士歸知縣班。回籍候次,好流連珠江畫舫,縱情狎遊。與順德邱旟魚仲,及招子庸輩縱於珠江花埭間,唱月呼風,競為豪舉。」
這班文人雅士,將「唱月呼風」「摸魚」之詞,變調為謳使歌。這就是粵謳之來。由此可見清代中葉「水上妓院」的盛況。
大陸解放後,珠江已淨化。香江承其風延續,蜑家女亦為嘗鮮試新的恩客所喜。但,正如趙翼所云,「真蜑」有幾人?不少是陸妓「移樽候教」,冒充蜑妓而已。正如文首提及的老人家說,真正的「蜑」,一看、一摸皮膚便得知,瞞騙不到花月老馬。但既登花艇,有誰還理他什麼真與假!最重要的,艇上風味,畢竟與陸上大不同也。
《青樓舊影》述廣州風月,甚為詳盡。當年省港一家,不少妓事,亦是香港的反映,讀來甚爽。而且短短一則,彙編而成,只費一晚,即可卒卷。
於今,粵港水上風流已不可得,唯在書中尋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