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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中的倖存者收拾細軟,匆匆撤出災區。美聯社
──本報記者地震災區直擊100小時 (2之2)
本報記者 王長富、羅斯、楊海、向雷、徐家強、鄭海龍、江鑫嫻、張旗、羅揚、李勇、宋濤、朱琳、張明、王建平、羅先春、張平、王慧穎
幾天來,慘絕人寰的巨大自然災害,令習慣於走南闖北的新聞工作者也不斷地心生恐懼,這種真切的恐懼,讓我們在北川的坍塌亂石通道前猶豫過;讓我們在前往汶川映秀鎮途中遇到泥石流時,上下牙齒不由自主地碰得格格直響;讓我們在綿竹漢旺鎮遭遇餘震,聽到樓房在身後轟然倒塌時渾身顫抖。在這裡,我們謹將自己在專業精神與個人安危前的感想、思考,真實地報告讀者;同時我們也自豪地向讀者報告:從地震襲來的那一刻起,香港傳媒就一直身在現場,從未退縮。
本報記者分為4個小組,數次穿越往返災場,行程逾千公里。記錄下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坍塌現場,一張張或哭喊或悲痛的臉龐,以及一條條在軍民們傾力搶救下重生的性命……
隨武警往映秀 半夜遇餘震
14日晚20時 都江堰市向映秀行進 距汶川30公里
14日晚18時,記者鄭海龍從深圳抵達成都機場後,與駐守成都的主管匆匆以短訊聯繫過後,即僱車試圖開進汶川。但抵達都江堰後,才發現即使是摩托車司機也不願前行,雖然記者開出了千元的天價。無奈下按照當地人提示,記者通過青城山大橋,前往救援部隊集結的紫平水庫大壩。途中,路旁逐漸稀疏的建築越益破敗,四處瀰漫著濃烈的屍臭。除了志願者與軍警車輛,難見當地人。
晚8時許,記者來大壩,得知前往汶川方向的道路依然不斷塌方,救援部隊遲遲得不到前行的命令。後來才知道,這支部隊來自濟南,他們之前派出4人小組探路,只有兩人返回,其餘兩人則「永遠都回不來了」。
晚8時15分,一批批消防員從不同方向開始向水壩集結,鮮明的服裝叫記者本能地跟了上去。
「你也要去?可以跟著我們,安全點。但是我們沒有空閒照顧你。」得知記者也要跟從消防員前行,一名年齡比記者大不了多少的中尉指揮官這樣說。
就這樣,記者隨武警隊伍開始向汶川映秀鎮進發。
岷江風景非常秀麗,即使在朦朧的月光下也能叫記者感受到她的魅力,空氣中更瀰漫著花草的清新氣息。可一路上遇到的災民,令人不得不將心思專注在殘酷的現實。兩邊不時傳來巨大聲響,在夜色中傳出老遠。嚮導說,那是對面山谷在餘震中坍塌。官兵們聽後,沒有一人說話。沉重的設備,令訓練有素的消防員也只餘一片粗重的喘息。記者也因帶著攝影器材以及一些備換衣服和路上臨時買的食用品——40來斤的裝備,令肩部肌肉疼痛難耐。
「這是什麼鬼地方?連衛星電話都沒有信號。」一名中尉軍官一邊擺弄著先進的衛星電話,一邊抱怨。
這令記者向總部及成都報告方位的想法徹底落空,因為手機自從進入集結地已沒有信號。通訊中斷,如何完成報道?即使採訪完成後也要立刻返回成都,否則新聞將成為「故事」。
沿途不時看到被塌方擋在路上的汽車,車門大開,司機和乘客早已不知去向。
道路崎嶇難行,遠遠高於嚮導的預料。指揮官發現部隊體能消耗太多,命令原地休息。救援人員在路邊張開睡袋,很快就打起鼾聲。但記者卻睡不著,為了減輕背包的重量以攜帶更多的採訪設備,記者拋棄了所有的長衣長褲,只帶了一些運動短衫,希望能靠體能抗過寒冷。
夜,真涼,勉強抱著肩膀倒在地上,卻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冷直透全身,太累了,還是睡著。
一陣山風吹過,記者凍醒過來,剛想再勉強睡去,卻感到躺的地方像搖籃一樣在晃動。緊接著山上的滾石轟然而下,身邊的鼾聲突然停止,感覺到身邊有人突然跳起,跳起的人越來越多,慌亂的腳步響徹山谷。記者也跟著驚慌起來,抓起身邊的採訪包,所有的人如動物般向一個方向狂奔。直至被一名軍官提醒不要亂跑。
果然,晃動很快過去,而記者卻再也難以睡著,涼風與恐懼,讓記者上下牙齒不由自主碰得格格直響。
30倖存者 守著已死親人
15日午12時 映秀 距汶川20公里
天,依然沒有一絲亮光,記者被腳步驚醒,看見有其他部隊在連夜前行,經打聽才知道是在大壩上遇到過的隊伍,他們是在凌晨2時出發的。反正也睡不好,索性搓著肩膀取暖跟著前行。天逐漸亮了起來,沿途遇到陸續逃出來的數百災民。或攙或扶,有一些全身是傷,神色悲戚。記者攔住兩人詢問,才知道他們是從汶川冒著滾石逃出來,一行原本7人,只有他們安抵漩口,其餘5人,看來已凶多吉少。
漩口鎮因更接近震央,倒塌的房屋隨處可見。一陣鞭炮聲過後,幾名村民抬著一口薄棺向山下墓地走去。變電站後的空地上,已有多個新墳,簡陋得幾乎只是先用石頭把屍體圍住,再用土薄薄掩埋。他們也許是幸運的,畢竟還有墓,但有多少人還在倒塌的房屋中沒有被挖出?
急行軍!幾乎一路小跑。15日中午12時,記者隨救援隊抵達映秀。嚮導告訴記者,這個超過1.5萬人的村鎮,活下的不足千人(官方後來公布的數字是2,300餘人),所有房屋全部倒塌。救援人員的腳步隨著不斷深入變得越來越重。越來越多的映秀鎮災民像逃離地獄一樣離去。每個人都神情木然,有的甚至不願回頭再看一眼。除去部分傷員,全鎮僅有30餘活人不願離去,面無表情地守著依然埋在倒塌樓房裡的親人。突然襲來的不幸,讓這些人沒了哭聲,整個映秀只能聽到颼颼的風聲。
父母未棄挖掘 卻只「救」出兒屍
15日中午12時 映秀 距汶川20公里
映秀鎮震情最重的是映秀中學和中心小學,兩座相鄰的學校4層以下全部坍塌,千餘學生無一生還。一對30出頭的年輕夫婦埋頭在瓦礫中用手撥開沙土。之前,救援人員已在此搜索過,已無生命跡像。可這對夫婦沒有放棄,10分鐘、20分鐘……突然,母親在牆角發現了一片熟悉的衣角,循著這唯一的線索,夫婦倆將愛兒掘了出來,只是10歲的兒子已沒了呼吸。
父親蹲身將兒子背起,母親用衣服將兒子血肉模糊的頭部輕輕包好,幫著搬至路旁。記者看到,兩個人沒有一句言語,用一床毯子圍著已有屍斑的遺體,換上帶來的新衣。整個過程,兩夫妻紅著眼圈,卻未掉一滴眼淚
在坍塌牆體的旁邊,一塊白布蓋住了另一個孩子的屍體,白布上寫著:愛兒,陳昱,愛你的爸爸媽媽,2008年5月12日。
萬人體育館 誰家無亡人
15日10時 綿陽九洲體育館 距汶川80公里
災難面前,集體的哀痛淹沒了個人的哀痛。15日記者在體育館遇到北川縣擂鼓鎮的魏元華。地震當天,他在山上的黃連地裡拔草,看到山在抖,知是地震。他盯著從上面滾下的巨石,趕緊躲在一棵樹樁後,避過了好幾塊巨石。趁中間停歇的兩三分鐘,他疾跑下山,回家抱起孩子,帶著妻子逃了出來。路上,遇到同鄉請他幫忙返回鎮裡救人。他把妻小安頓下,13日清早5時和老鄉又返回擂鼓鎮,走了七八十里的山路再涉險境,路上的泥石流淹沒腳踝,落下的碎石一再將他砸傷。走到晚上8時,終於把一個兩歲的娃娃和他的媽媽背下了山,到達安全地帶。「我和他們不認識,可老鄉要幫忙,我肯定要去。」
他的親哥哥是村幹部,為了救一個老鄉,被山上的落石砸死。「種了8年多的黃連,今年就要豐收了,賣出去能賺30多萬元。現在全完了。」
在體育館,記者見到一個30多歲的中年男子,嘶聲嗚咽,不停地在轉圈踱步。這樣的場景,在災區到處都是。眼淚早已哭乾的魏元華嫂子告訴記者:「哪家沒有死人啊?」九洲體育館裡擠滿了災民,密密麻麻有3萬多,大部分從北川重災區來避難。
堅守一線 為活著慶幸
15日15時 綿竹市漢旺鎮 距汶川59公里
這裡是此次地震的特重災區,房屋成片坍塌,大批無人認領的屍體停放在廣場。記者在當地東汽外國語學校垮塌現場採訪,校門外一幢幢老樓半數已塌,其餘的也搖搖欲墜。下午17時20分,強烈餘震突然襲來,一聲巨響,距離記者不到五米遠的一棟危樓轟然倒下,粉塵瞬間包圍了記者和旁邊的人群,來不及思考,我們拚命飛奔,一直到百米開外才停下回望。
一旁有人驚魂未定,說,如果當時我們站的位置再近那麼一點,可能……
從親歷地震,到連日奔赴災區最前沿採訪,震後100小時中,每一天工作結束,都有一種從來沒有的感受——為自己暗暗慶幸:「我還活著。」
我們知道,只要繼續穿行災區,死神隨時就在身邊。然而,我們更加知道:這裡,是抗震救災的第一線;此刻,正是搶救被埋生命,及時向外報道災區最新發展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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