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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宮壁畫。（網絡圖片）
一 默
說起秦檜，很少有中國人不知道的；說起秦檜的一句「名言」，肯定也會有許多人踴躍舉手：不就是「莫須有」嘛……
否。在我看來，那句「莫須有」實在夠不上「名言」的資格，它只是當年秦檜在殺掉岳飛之後，遭遇韓世忠逼問時的一句情急之詞，有些滑頭，近乎耍賴，而效果呢，顯然是很差的，否則「莫須有」也不會成為千古的一個笑柄了。
從秦檜口中說出，真正有資格成為「名言」的，不是「莫須有」，而是「私史害正道」。
因為這句話，它所關係的不僅僅是兩三個人的命運，而且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演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南宋紹興十四年，這已經是岳飛冤死後的第三個年頭。一心要與金人議和苟安的宋高宗、秦檜，儘管可以從肉體上消滅異己，卻不能鉗天下人之口，特別是中國人歷來重視歷史，靖康徽欽二帝被虜後，發生了這麼多大事，記錄當代史事者一時蔚成大觀。秦檜知道，自己在歷史中扮演的角色是不光彩的，秉筆直書的史籍會永遠將自己釘在恥辱柱上，於是，他在排斥政敵和異己之外，又對宋高宗說：「是非不明久矣。靖康之末，圍城中失節者，相與作私史，反害正道。」遂向宋高宗獻策，禁絕野史。對原本心裡發虛的宋高宗來說，秦檜的這一秘計正中下懷。在秦檜的精心策劃下，一場大規模的打擊輿論的行動開始了。
對宋代歷史文化而言，秦檜發起的禁私史運動是一場浩劫。只要舉兩個例子就明白了。《涑水紀聞》是北宋名臣司馬光寫的一部筆記，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在「私史害正道」的大旗下，司馬光的曾孫不但不敢承認他曾祖的著作權，還被迫交出了《涑水紀聞》的大部分原稿，遂遭禁毀，後世所傳該書只是一小部分；另外一位學者李光，自己受到秦檜的迫害不說，身後還禍延所藏的豐富圖書，其家人不得不把家藏圖書一萬餘卷盡皆焚燬。
為了樹立自己在歷史中的正面形象，秦檜一方面禁私史，另一方面把自己的兒子安排在史官的位置上，於是，官家的檔案史冊上就只剩下了對他的歌功頌德，否則即予銷毀。
可以看出，秦檜所說的「私史害正道」，其中「正」和「私」的標準是極清楚的。只要對他不利，就是「私史」，就是「誹謗」。如果將這樣的私史禁毀，還會剩下什麼樣的「正道」，也是昭然若揭的。
一個秦檜不可怕，可怕的是，「私史害正道」從此流傳，成為權力擁有者排斥和打擊異己、異見的最冠冕的借口。
中國史學發達，但自古以來，私史就是和官史並行不悖的，只有這樣，才能讓後人對歷史的觀察有一個多維、立體的角度。「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春秋》實際上就是孔子私下所作的一部「私史」。因為聖人的榜樣，中國知識分子歷來就有重視「私史」的傳統，很多後來被定為官書的史籍，原本是文人寫下的「私史」，如班固的《漢書》，李延壽的《南史》等等。這表明，執政者即使對這種口徑的不一致而鬱悶，但對這種私史傳統至少還是有一定包容度的。個別君王如果不能壓抑自己的鬱悶，而要大施辣手，也會給自己留下歷史上的罵名，這不能不使後來者三思而行。然而，秦檜的一句「私史害正道」，卻彷彿讓他們豁然開朗，他們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禁絕私史的合法性：並不是你們的記載對我個人不利，而是違背了「正道」，對我個人不利就算了，違背「正道」，我還不能處置你嗎？
明令嚴禁私人作史的先河從南宋一開，野蠻就益發肆虐了。清初莊廷鑨請名士私修明史，結果害得很多文人掉了腦袋，他自己還被剖棺戮屍；曾國藩兄弟請王湘綺為湘軍作史，恃才傲物的王湘綺，不願把自己等同於曾氏兄弟的秘書，書中不全是一片光明，也幾乎招來橫禍……
應該承認，「私史害正道」，在上者以此為借口，多少會在鉗制輿論上取得一定效果，但所謂公道自在人心，歷史的真相，總要借助各種方式，曲曲折折地透露出來。始作俑者的秦檜，處心積慮，又何曾一手掩盡天下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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