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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壺白毫銀針,能治癒染上瘟疫的病人,只是採摘之人,不能回頭,否則便會變成石頭。
學術也是不能回頭的路。生於1917年的饒宗頤,在學術路上左右顧盼,古文字學、甲骨學、考古學、史學乃至音樂、宗教、方誌、潮學、中印關係史等,他越走越遠,無暇回頭。
他被譽為一代通儒。
於是聊天時,從茶出發,他用最日常的生活,談中西文化之別;隨便列舉一個地名,如喀什,他隨口說出複雜的宗教關係。
說完,他呷一口茶。
「茶、瓷器、玉器等,是中國文化重要的元素。」饒宗頤說。
饒宗頤上月探訪《文匯報》,社長張國良送他一盒白毫銀針,他則回贈了一幅字。
「我們甚麼茶都喝的。」饒老的女兒清芬說,「每天早上起來就喝,一直喝到晚上。有時候是鐵觀音,有時候是普洱,喝得最多的是單叢。」
普洱是黑茶,鐵觀音是烏龍。「主要是發酵程度的不同。」饒宗頤說。他出身於潮州富戶,自幼已喝頂級的茶,如大紅袍。「我小時候,大概十來歲,有一個將軍送了點大紅袍給我父親,說是非常貴。」中國最出名的大紅袍,是武夷山九龍寨的大紅袍古樹,如今被政府保護,已不再產茶。
「潮州的茶文化,其實是福建這一塊的。」
【陶瓷文化】
「有年我到福建去,他們怎麼都不肯講茶的發酵程度,說是秘密,怕被日本人學去。」饒宗頤呵呵呵地笑。說起茶,他開始分享許多有趣的故事。
「茶的外語,大多都是依閩南發音,尤其是經海上絲路出去的。」
西方人喝咖啡,中國人喝茶。饒宗頤說:「咖啡是刺激的,是衝動文化;茶是冷靜、理性的,是和的文化。中國的茶文化,其實講究的是一個『定』字。」
這個「定」,令人想到饒宗頤曾提到的佛教的「定」。
「定」是心力高度的集中,「養成自己心裡頭的乾淨,心裡頭的安定,所以才能有『定』。」
中國文化中同樣重要的,還有陶瓷。「潮州的瓷器,我一直認為最早是宋代的。日本方面認為沒有這麼長的歷史,可是根據瓷器製作人的名字,查證出來有北宋的。」
後於2003年重新挖掘出土的揭陽古窯群,則進一步將廣東潮汕文明的歷史推前至新石器時代晚期。
饒宗頤曾經在報紙上表示,揭陽古窯群的發現,表示公元前當地人已能燒製超出自己所需的大量陶器,當地甚至可能是將陶製品經海上而輸出到鄰近地區。如今舊事重提,他臉上帶著自豪:「潮汕地區,很早就有陶瓷的出現,這方面中國是最早的是毋庸置疑的。」
【波斯經典】
「金銀器方面,中國就不如外國了。埃及是金比較厲害,到處都是金;銀器是波斯。我們跟波斯非常密切。」饒宗頤很早以前已經研究有關中國與波斯的關係,在他研究的課題中,當中包括中國對外的交通史,當中包括絲綢之路。昔日波斯與中國如何藉著這一路徑進行貿易及文化往來,他早已著手研究。
「說起波斯,有一個經典,叫《Avesta》(波斯古經,又稱為「阿維斯陀」)。」《波斯古經》其實是波斯拜火教(祅教)的經典,讀者或許感到陌生,但著名的電影《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著名的開場曲〈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是根據尼采的同名哲學書所創作;尼采的作品中便假託古波斯先知查拉圖斯特拉之口探討哲學的問題。查拉圖斯特拉,便是拜火教的先知及創始者。
「其實印度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波斯的屬國。」饒宗頤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曾經在印度從事學術研究,他精通印度文,曾深入研究古印度梵文婆羅門經典,鑽研《梨俱吠陀》(他的書齋便命名為「梨俱室」),在悉曇學上的研究更是獨斷絕學。
饒宗頤專研中外關係史,著作包括《中印文化關係史論集》。
【倡「華化」】
研究中外關係,饒宗頤並沒有中國唯專的態度,他甚至不認同所謂的「國學」,相較之下,他更願意使用「華學」或「漢學」這類的字眼。
1995年,饒宗頤創辦《華學》雜誌。
「我主張外國人研究中國東西,一定要用中文發表。以前要在英文雜誌上發的才被認可,這道理講不通。」於是他辦《華學》,爭取「華化」。
「現在能寫中文的華學研究者已經有好幾個了,但是能寫得好的並不多──用中文發表的才有中國文化的味道。」如今《華學》已經成為世界華學研究的重要學術刊物,他在《華學》上發表的幾篇文章,也即將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出書,仍是饒宗頤忙個不停的事情。因為研究範疇廣闊,他的著作甚豐,從早年的《潮州志匯編》,他從地方志寫到國與國交往的歷史,從敦煌到詞學,如今即將推出的作品,還有人民大學出版社替他出的作品集。
他的展覽也一個接一個。去年日本辦個人書畫展,今年廣州有書法作品展,10月29日則將在北京故宮博物館展出個人書畫作品。
關於他的書法作品,香港讀者最熟悉的,大概是鳳凰山上的心經簡林。
心經最深沉的意蘊是無罣礙。饒宗頤最大的罣礙,大概是作品有沒有出錯,影響他人。數年前他的全集出版,據饒清芬所說,「他是一字一字地看。」
簡林經不起歲月與真菌的摧殘,但饒宗頤的心經無須防腐,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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