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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et在火炭的工作室中作畫。
文、攝：尉 瑋 圖：Asia Fine Art畫廊與受訪者提供
有人說，適安街是香港的「well kept secret」，這是一段夾在聖佛蘭士街與船街之間的小道。拾階而上，是零星散落的畫廊，不怕生人的貓咪閑臥在石階上，度過一日慵懶的時光。
見到荷蘭藝術家Doet Boersma，就在這石階上。她身材高大修長，留著一頭精神的棕色短髮，胸前挎著一部相機。說話時看著你笑，眼裡放出光彩來，就像她的畫中，那些朝著遠處的地平線一路鋪展而來的繽紛色彩，夢境般地和煦。
「我在火炭租了短期的工作室。」她笑著說，「那兒太棒了。」（「伙炭藝術村」就在沙田附近的火炭。）
一個鍾情於繪畫風景與馬的荷蘭藝術家，第一次到訪擁擠的香港，在嘈雜的工業大廈中租下工作室。六個星期的停留，留在她畫紙上的香港，是什麼顏色？
Doet Boersma出生於荷蘭的Wjelsryp，一個位於Littenseradiel的小村莊，那兒有寧靜的天空，呼嘯而過的風，和美麗的、遙遠的地平線。她從小習慣在田野中奔跑，與馬兒嬉戲，還有，畫畫。「在田野上，想起便會畫畫，創造更多不一樣的東西。」她是家中的獨女，曾經一起玩耍的三個哥哥，兩個後來從事機械專業，另一個變成了陶藝藝術家。她還在畫，1985年於荷蘭格羅寧根藝術學院畢業至今，已是頗有聲名的藝術家。
五彩的鄉野
她畫遠方切割天地的地平線，畫空無一人的曠野，畫奔馳中的馬匹。色彩抽象地堆疊，像是回憶中畫面的閃回，如同一切景物都籠罩在她充滿感情的注視中。畫廊中播放一段7分鐘的錄像，她駕著車朝著遠處的地平線駛去，風呼呼地吹著，一片片田野被拋在了身後。她指指那畫面上的素色田野，笑著說：「看，這兒是紅的，這兒是黃的，而這兒，是綠的。」我當了真，在畫面上仔細地找，惹得她又笑了起來，「在我眼中牠們就是那樣。」身旁的牆壁上，那副《擁抱》，五顏六色燃燒了整張畫紙。
她還愛馬，自己就是馬背上的高手。一見面，便給我看家鄉馬的圖片，黝黑純然的毛色，強壯的身軀，一頭黑亮的長鬃毛如同美人捲著波浪的長髮。「小時候，我總是一天都在馬背上。農場上的馬為了工作而飼養，牠們不像一般馬那麼容易緊張，你可以很容易便穩穩地騎在牠們身上，慢慢在田野上走，享受周圍的時光。當你和牠們能夠交流，你便自然開始畫牠們。我女兒小的時候也去上騎馬課，你知道，小女孩總要先逗逗她心愛的小馬，疼愛一番才開始騎。天啊，我便得在旁邊等上好幾個小時。那個時候，我就為這些美麗的動物畫素描。」
「當然，我並不是不喜歡城市，我也可以做一個阿姆斯特丹女孩，」Doet調皮地聳聳肩膀，「但每過一段時間，我便想回家，到鄉郊去。我們住的城市很小，所以只要稍微一段路，便又回到自然中。」
成為「伙炭」一員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藝術家來到「逼City」香港會有什麼感覺。顯然，Doet本人也嚇了一跳。「這裡的街上真的好擁擠，每次MTR停下，門一開，人們湧出來。我的天啊，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人！」在她繪畫的草圖中，香港就是高樓林立的街道，密密匝匝的廣告牌，和川流不息的「人浪」。所有的一切都那麼新奇，她乾脆通過藝術組織「藝鵠」租下「伙炭藝術村」中的一個畫室，要在停留的短短六周內好好體驗一下香港生活。
「這裡真是個太棒的地方，租金很合理，與荷蘭相比很便宜。在這裡，有肉行，有麵條廠，還有中醫……人們走來走去，有藝術家，也有各種工人，在畫室中，會聽到四周的噪音，周圍的人們也在工作。但這些對我來說一點不奇怪，你是社區的一分子，這很棒。今天早上，一個女人在樓道中燒紙，她在一個大鐵箱中燒，前面放著一個大概是神像，兩邊插著香，我走過去和她說話，可惜她聽不懂英文。」
新奇的何止這些？每一天，Doet在畫室中工作三個小時左右，剩下的時間便在外面晃蕩、攝影、素描。她給我看她拍下的「神秘場景」，那些她不知道是什麼的物體——有滿架子的中醫藥材和南北貨，有掛起的臘腸，有茶餐廳認不出來的菜式，還有大排檔圍桌吃飯的人群。她也把那些有趣的瞬間畫進了草圖：靜默在桌上的茶具，推著板車的女人在馬路上走過，花鳥市場中一個男人驕傲地展示籠子中的雀鳥，兩個女孩在茶餐廳中聊天，通往地鐵站的馬路上走來一個撐著黃雨傘的女人……
「我以前畫很多風景，但這裡是擁擠的城市，我嘗試去做一些不一樣的。在忙碌擁擠的城市中享受一壺茶，享受周圍的陽光，去周圍的餐廳吃飯，或者是沿著路一直走，邂逅那個撐著傘的女人，再逛逛花鳥市場。」
煩囂中的一壺茶
每幅草圖，先用鉛筆速寫，回到畫室再仔細加工，做不同的嘗試。那兩個女孩的聊天場景，她也畫了三幅。「不同的光影，不同的細節表現。」她嘗試使畫面更抽象，讓人想起她以往畫中的田野，融化在不同的溫暖色塊裡。「我可以把每個細節都畫得很現實，但我嘗試少畫一些，多表達一些，離開那些細節。當她們聊天時，那就是整個世界，她們中間的顏色溫暖而柔軟，那是光線，它在女孩中間營造了一個空間，我喜歡那種感覺。」
她也在白紙上嘗試水墨。在荷蘭，Doet便曾經跟隨中國藝術家學習這傳統的中國藝術，並深深著迷。「我喜歡它那種直接的感覺，不是將一個東西畫得完完全全滿滿當當，而是留下空間，畫出你所感到的本質。」黑白水墨中的撐傘女人，從遠處的橋邊走來，旁邊樹影似隨風飄動，竟有了幾分白堤垂柳的感覺。「我還畫了三幅水墨畫，關於桌上的茶具。在這裡，到處你都可以看到喝茶的人。我突然想，茶其實也是一種交流。交流、生活的細節、光線、人群，「我想，這些就是我畫面的主題。」
在灣仔的一條小徑上邂逅荷蘭的田野和駿馬，然後在這「伙炭」的工作室中，我開始期待幾個月後，田野中的人們流連那一桌茶具中的中國情趣。交流，原來如此偶然，不著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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