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高巍
20世紀70年代，在拆除舊北京城牆時，曾在今北二環路得西段的後英房胡同迤北地區，發現了一座元代的大型邸宅遺址，包括一座主院和東、西跨院。主院中除五間北房外，東西還各有兩間耳房，兩側是廂房。正房分前後兩進，中間有房間相連。在此之前十多年，位於雍和宮以北的原明朝北城牆之下，即現在的北二環路上，也曾發掘出一座元代的三合院遺址。這兩處遺址雖然在發現之際未受到特別的關注，但其重要的歷史地位卻是顯而易見的。因為這正是後來北京成熟四合院的雛形。
概括起來說，這兩處遺址具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它繼承了中國傳統民居的基本特徵；二是它體現了元代蒙古族的典型居住環境。
考古發現表明，早在商代，中國就產生了合院式的空間建築體系。到了西周時期，四合式居住性建築的歷史記載更加豐富，陝西岐山鳳雛村遺址就是它的代表。這組建築由兩進院落組成，南北中軸線上依次排列着影壁、大門、前堂、穿廊和後室，院落兩側為廂房及簷廊。
我們的祖先為何要選擇四合式這種居住形式呢？我想這也許與修築長城的心理有某些共通之處吧。因為無論是居住在黃河流域還是長江流域的先民們，大多以農耕為主。他們既不同於北方的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住所流動性大；也不像沿海地區的居民，向大海索取生活資源，長期生活在海上。相反，農耕經濟的勞動對象—「土地」都是固定的，所以住所也需要固定。同時，他們為了抵禦外來擄奪和更好地繁衍生息，也必須讓住所適應自然、順應世事、堅固耐用。四合式住宅的內斂形式，正好可以滿足這一需要。
而就建都北京的元代統治者來說，由於他們來自寒冷的北方，冬季的活動範圍大多在室內，也就是所謂的「貓冬」，因此才會出現後英房胡同那種前後居室之間需要房屋連接的建築形式。目前尚存的朝陽門外東嶽廟內的瞻岱殿等主體建築，也是這種前後有房屋中間由走廊相連的形式，這種殿宇就產生於元代。尤其是在雍和宮附近發現的元代三合院遺址，台階前還有磚鋪的十字甬道，屋內有土坯砌成的火炕、灶膛和煙道。這正是以後的北京四合院所繼承和借鑒的地方。
北京四合院的產生還與其所處的地理環境有關。北京的冬天颳西北風，氣候寒冷乾燥，風沙尤大，降雨多集中在夏季。與之相適，一律朝院中心開屋門，防風防沙和保暖的效果十分明顯。另外，院中正房的地基稍高，有利於享受冬日的陽光；朝北不開窗而築厚牆，可以減少來自北方的寒風。到了夏季，較高的地勢又利於承接涼爽的東南風；自二門進來直到正房，兩側的遊廊又利於避雨。至此，我們不得不對祖先們的聰明才智和把「天人合一」的思想運用到如此至高境界而歎服不已，且肅然起敬。
當然，如此完美的設計，也是經歷數了百年鍥而不捨的摸索、創新和完善的過程，才最終得以定型下來的。這個過程可以分為四個時期：元代的初創時期、明清的定型時期、近代的嬗復時期和當代的沒落時期。其中，明清時期延續的時間最長，形制最規範。明初建築風格嚴謹穩重、清秀明朗，清代顯得繁瑣纖巧，反映了統治者生活的奢華。目前北京保留下來的四合院中，很大一部分是這一時期留下來的。
儒學曾在中國的封建社會中長期居於統治地位，在人們的風俗習慣、思維方式等方面也必然留下深深的烙印。尤其是儒家的「三綱五常」學說，突出強調了下對上的服從，由此構築了一種超穩定的社會結構。國家、家庭莫不如此。這種觀念對四合院的建築佈局、結構，乃至細部裝飾（如磚雕、石雕、木雕質品）都起着統領作用，對民眾生活所發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有關。正如一位建築學家在考證後所說，天壇是擬天而建，悉尼歌劇院是擬海而建，「科威特」之塔是擬月而建，芝加哥西爾斯大樓是擬山而建，四合院則是擬牽兒攜女的家庭序列而建。由此可見，四合院格局體現的不是模擬自然，而是人世間的倫理秩序。中國人的血緣意識、宗法制度，在居室空間結構上表現得淋漓盡致。每一門戶都以牆將居室圍起，阻斷他人靠近與觀看。而個人的房間在家庭之內都是開放的，這與西方人的居室外部開放，沒有圍牆，而居室內部家庭成員個人房間界限嚴格，二者形成鮮明對照。四合院縱橫交錯的圍牆，織成了一個城市的網絡，限定人們的視野和行動。而中國建築木構架的特點使得牆倒屋不塌，對付地震有利。另一方面，這種超穩定的建築結構，又與幾千年超穩定的社會結構相一致，使得封建王朝到了最後，其根深蒂固的文化影響仍然像傳統的四合院建築似的。
四合院建築基本上是木構架，雖然耗費木材，但也形成了起穩定的結構。在建築規模上，哪一階層的人都有具體的面積、形制規定，不可逾越。
清王朝結束以後，依附於封建傳統的儒學從至高無上的寶座上被拉了下來。先進的中國人轉向西方去尋找強國富民的良方。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國人的觀念多有改變。在此期間尤其是北洋政府統治北京時期，一些新貴，包括參眾兩院議員、各省軍閥、富商等，在北京購置、新建住宅的很多。這一時期新建的四合院住宅，趨於成熟階段。其生活設施比較完備，不受皇制限制，在開間數、屋頂形式、大門顏色裝飾等方面，都呈現出豐富多彩的變化。至今所見的質量較好、較為實用的四合院住宅，有不少是這個時期所建。
新中國成立以後，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都發生了巨大變化。由此帶給四合院的衝擊不可避免。目前，北京還有四合院三百多萬平方米，絕大多數年久失修，損毀嚴重。獨特的木質構件、隔扇門窗、影壁等基本上不存在；現存的小胡同不僅擁擠狹窄、環境質量差，而且被私搭亂建的各式小棚煤圈，以及住戶的日用雜物所包圍。好在這一窘況已引起政府和社會的廣泛關注，四合院作為歷史傳統和人文精神的重要載體，其作用也日益受到重視。大面積的胡同和四合院是北京城市肌理的基質，是城市佈局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不可替代的重要文脈。隨着保護規劃的實施，海運倉、南河沿、菊兒胡同、小後倉等一批四合院改造工程正在逐步展開，陸續完成。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城市現代建築的設計中，四合院中軸對稱的空間佈局，開放、流暢，中庭花園和灰色過渡空間等建築要素，得到了創造性的繼承和發展，成為凝結西方現代建築與四合院文化的經典之作。【談古論今聊京城】之四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