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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睿
訪問：張俊峰、洪永起
唐睿的《Footnotes》獲得第十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組獎，在可見的未來，相信他的名字會在香港文化圈越來越多被人看到。以下是本報對唐睿關於《Footnotes》的訪問。
文：文匯報 唐：唐睿
文：這本書出版的前後幾年，正是香港關於集體回憶的論述正熱火的時候，此書的出版是否要回應香港社會的這種集體回憶論述？
唐：最初寫作《Footnotes》的時候，其實我並沒有特別考慮到「集體回憶」這個問題。從我在教院學習寫作之初，老師就一直提醒我們要避免概念先行，他認為，文章只要有生活的質感，含意就會自然流露出來。我自己也非常認同這種想法，因此，當我開始書寫《Footnotes》時，我只是希望把我自己認為一直積澱在記憶裡的感覺整理一下而已。然而，寫到書的後部，我自己也對「集體記憶」甚至個人記憶的可靠性開始產生懷疑，於是才會有了小說後部的轉折。可以說，是因為書寫這部小說，我才開始不得不對「集體回憶」作有系統的思考。
文：書中以重回已清拆的徙置區的黎軍回憶帶出整個故事，這種「重返」故地與恍惚的記憶，與你畢業後赴法留學，長期在彼邦生活的一種心情寫照有關？
唐：的確在法國的時候我是挺懷念香港的，但那樣的一種懷念，並不是自覺的一種追憶，而是香港的許多事物、街道都不時突然湧現在我的腦海，就像一個突然來叩門造訪的舊友一樣。我不知這樣的感覺能否稱得上為「鄉愁」，因為我在香港的時候，其他地方的事物也會忽然湧上心頭，而現在，我身處上海，法國和香港的事物更會交響似地湧上來。我覺得這種感覺會比較像法語「Nostalgie」所指涉的意思——儘管在字面上，我們一般也會無能為力地將它翻譯為中文的「鄉愁」。
文：書中對於徙置區的種種描寫十分細緻，是否你的親身體驗？你怎麼看徙置區這種特殊時期的香港公共空間？
唐：是的，我小時候家住鑽石山大磡村，因為政府的清拆計劃而在等候搬上樓之前曾短暫地在徙置區住過。小說出版後，聽到一些讀者的回應，我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徙置區，是有幾種不同的類型的（例如有些人亦會稱石硤尾的七層大廈為徙置區），而我在小說中所提及的，是兩層像積木似的平房式徙置區。坦白說，雖然徙置區的居住面積超級狹小，沒有獨立的廁所而只有一個勉強可以洗澡的淋浴間，但就房子與周邊的空間關係而言，我是挺喜歡徙置區的。首先是因為徙置區內總有充足的陽光，人們甚至還可以在房頂上曬被和在夏日的晚上納涼；此外，房子與街道的關係非常緊密，因此居住的空間雖然狹小，但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心理卻一點都不見得侷促。此外，就是跟鄰里的關係，我不敢說在這樣的居住空間生活的人人情味就一定會濃厚（儘管我是這樣想），但我想說的是，因為在這樣的居住空間並沒有甚麼私隱可言，所以大家對於一些不必要的面子就不特別拘謹計較。在那裡，人的喜怒都會不自覺直率地表現出來，少了高樓大廈裡那種帶點人工味的客套。
文：在法國寫這篇小說時是怎樣的過程和心情？
唐：當時的壓力其實非常之大，因為當時我正在準備期末作業，亦因為反對房東增加房租而暫時搬離了我在巴黎一直居住的房間。那個時候，正好一位在外交部工作的法國朋友需要不時出差，就間中到他的房子裡寄住。那房子在一幢房子的底層，除了早上從天井透進來的一點陽光，其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得亮燈，活像一個地窖。然而，可能正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在當時能夠非常專注地寫作品和創作。就像Paul Auster和博爾赫士筆下那些帶點神秘（或者神經）的作者所經歷的一樣，許多的畫面就在那靜謐的環境裡浮現出來。所以我想，里爾克應該是對的，寫作，首先就是應該學會與孤獨自處。值得一提的是，我由於旅行的關係，所以小說的最後部分，是在里斯本完成的。當時在里斯本奇妙地看到了一些跟過去香港和澳門很相似的東西（例如一些像辦館的店舖），於是小說裡的一些內容又得以豐富、充實了。
文：現在去上海讀書，是怎樣的感受？有那種「禁不住想寫點什麼故事」的衝動嗎？
唐：現在生活在校園，許多東西在復旦大學都能夠自給自足，然而一有機會，我就會往校外跑，企圖閱讀，並且消化這個城市。上海跟香港不一樣的是，她在上世紀積累了一層厚厚的文化資源，雖然這些資源彷彿有一段時間沒有被好好開採，但隨着開放改革以及世博的來臨，種種資源又被提了出來，這對我的創作而言，都是很好的養分。復旦跟虹口很近，到市中心的時候，我都需要到虹口轉車。而虹口區亦正正是上世紀初許多作家（特別是留日的那批）落腳，甚至定居的地方。在這個區我經常到魯迅和翟秋白的故居附近行走，多倫路那邊，也有丁玲、郭沫若等人的足跡。雖然上海的市面已經大幅度改變，但我們仍能感到與這些作家有點接近。就像我從前住在巴黎的拉丁區，不時可以看到作家故居的牌子一樣，在這裡，近代的中國文學彷彿不再是一種書本上的資料。另外，因為我懂法語的原因，我更可以在徐家匯的藏書樓、佘山等地，藉着幾十年前的法文報紙，藉着一些耶穌會士的文書，將這種奇妙的交感感覺上溯到一百年前，這都是我在來上海之前沒有想過的。
至於「禁不住想寫甚麼的衝動」，現在就愈來愈強烈。最近許多法國的事物與街道都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至於上海的一些我沒有預期的小事物（例如十月左右滿街的桂花香）也不期然地印到我的感覺裡去。不過我倒覺得「衝動」太強烈的時候並不太適合寫作，因為一下筆一切就會變得太輕易以及理所當然，文章很容易寫偏，所以我覺得還可以醞釀一下，當心靈有一種寧靜與專注，不再「衝動」的時候，感覺就會自然梳理好，這種狀態會更適合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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