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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穫。網上圖片
戴永夏
生長在農村的孩子，對秋天的喜愛似乎勝過春天。這不但因為秋天是收穫季節，瓜肥果熟，五穀飄香，可以吃個肚兒圓；還因秋天的原野豐富多彩，廣闊無垠，可以寫最好的詩，可以畫最美的畫......
收穫是喜悅的，更是忙碌的。有句農諺說：「三春不敵一秋忙」，這是農人的經典。入秋以後，人們剛把高粱收回家，穀子入了囤，豆子上了場，緊接着就是抓（方言，刨的意思）地瓜，刨花生......農活一樣接一樣，愈來愈繁忙。這時，大人起早貪黑地忙裡忙外，我們孩子也不得閒。一放秋假，我們就扔下書包，奔向田間，跟大人一起「摸爬滾打」，收穫秋天的豐富，也飽嘗秋天的快樂。
種糧人最懂得糧食來之不易，所以不管年景豐歉，鄉民們都很重視「惜糧如金」、「顆粒歸倉」。晚秋的地瓜、花生收過後，地裡總會有些遺漏，於是「復收」便成為秋收後的一項輔助農活，這「重任」常由我們孩子承擔。每天一吃過早飯，我們便三五成群地自發組織起來，挎上籃子，扛起鐵鍁，蹦蹦跳跳地奔向剛收穫過的地瓜、花生地裡，或一字兒排開，或各自尋塊地盤，躬下身來用鐵鍁翻地。畢竟是已經收穫過的土地，要下力氣深翻、多翻，才能有新的收穫。而一旦挖到「寶貝」，自然特別高興......不一會，這邊挖到了地瓜，便舉起來高聲唱道：「我的地瓜像小牛，騎上吃穿不用愁！」那邊翻花生的哪肯認輸？不一會也挖到了花生，也高高捧起，挑戰似地唱道：「我的花生賽元寶，你八頭大牛也換不了！」就這樣你來我往，你剛我強，大家在一片說笑聲中比賽幹勁，比賽收穫，也比賽舌戰的智慧。不到半天功夫，每人的籃子裡都裝滿「勝利果實」，這時甭提心裡有多高興了！把這些「勝利果實」拿回家，大人就將地瓜切成片，曬乾後留作度春荒的口糧；花生曬乾了剝出花生米，拿去賣了錢，給我們買過年的新衣服和學習用的書本、文具等......因為有諸多看得見的好處，所以我們對復收都很感興趣。
復收有時也會有額外收穫，最幸運的就是挖到田鼠洞。田鼠跟家鼠不同，牠只在田間生活，主要以吃莊稼的果實為生。牠的洞一般挖在田坎或地頭比較隱蔽處，洞口較小，但深入地下的洞穴卻比較深，結構也比較複雜，有糧倉、窩巢、通道等，宛如小小的地下宮殿。這些小傢伙也深諳「深挖洞，廣積糧」和「秋收冬藏」的道理，每到秋季，便採來花生、大豆等糧食，在庫房裡堆得滿滿的，以備「全家」過冬。一旦挖到這樣的鼠洞，就能從鼠倉中繳獲許多糧食，這自然讓我們喜出望外。
有一次，我發現了一個田鼠洞，挖出整整一竹籃花生，這比一天的勞動所得都多。我興高采烈地將這些「戰利品」拿回家，在母親面前自我炫耀。哪知母親聽後不但沒表揚我，還板着面孔，不滿地批評我說：「大小是條命，橫豎都得活。你把牠們過冬的口糧搶光了，牠們一家老小都會餓死、凍死，這多麼殘忍！再說這些糧食賣給別人吃了，也不衛生。以後不要再幹這種缺德事了！」對母親的訓斥，我當時似懂非懂。以後學了生物學我才知道，田鼠也是生物鏈上的一環。如果把牠消滅了，這一生物鏈會斷裂，同樣會帶來生態災難。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挖過田鼠洞，也把母親的教導牢記心中。儘管母親的某些看法不一定完全正確，但她關於愛的教育，卻深入我的心中，使我從小就懂得尊重生命，拒絕殘忍，把一心向善當作做人的基本守則！
在田野復收，更大的樂趣是「燒窯」。「燒窯」就是野炊。我們幹活幹累了，肚子也餓了，便在地上挖個土坑，坑裡鋪上一層柴草，柴草上放上新撿來的地瓜、花生等，上面再蓋一層柴草。然後畫根火柴點上，這「窯」便燒了起來。「窯」中的火在熊熊燃燒，地瓜被烤得「吱吱」冒油，花生被燒得劈啪作響。隨着噴吐的火苗，一道青煙裊裊地升上天空，飄得很遠很遠，與空中的飛鳥逗趣，跟天上的白雲相連......這時我們圍在火堆旁，高興得又唱又跳。天上掠過老鷹，我們便齊聲羞辱牠，對着牠唱道：
老鷂子，戴牠爹的破帽子。
叫牠摘（音zhei)，牠不摘，
忽大忽大上西北......
一群大雁從頭頂飛過，我們又拍着巴掌嘲笑牠們：
雁，雁，擺不齊，掉到河裡哭牠姨。
雁，雁，擺瓦碴，掉到河裡哭媽媽......
不一會，「窯」燒好了，我們再也無心去管老鷹和大雁的事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扒開灰坑，捧出滾燙的地瓜、花生，就地一坐，便開始享受這自烹的「美味」。那地瓜皮焦瓤軟，吃到口裡甜爛如蜜；花生殼黑肉白，酥香無比......我們饕餮般地大吃大嚼着，彷彿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好吃的「美味」了。這美好的感覺讓我們頭腦發脹，自感快樂無比，幸福無比，就是給個國王也不換！就在一片說笑聲中，一大堆「野味」不多會便風捲殘雲般地一掃而光。抬頭相互看看，只見每人的臉上都抹得黑鬼似的，只有那一排整齊的牙齒白得出奇......於是嘻嘻哈哈地互相取笑着來到小河邊，先把臉洗淨；又捧起清甜的河水，痛痛快快地喝個「一醉方休」。當夕陽西下，鳥兒歸巢，村裡升起裊裊炊煙時，我們才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似的凱旋而歸......
秋假過後，我們戀戀不捨地離開田野，回到學校。二三十天的工夫，我們的臉曬黑了，身體變瘦了，但心裡卻感到更加充實。因為我們不但收穫了物質，收穫了知識，還收穫了精神的健康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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