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 輝
《夢》（Dreams）乃已故的日本導演黑澤明在1990年所執導的電影，由八個夢境片段所組成，曾入圍1990年康城影展；八個夢境按次序為《太陽雨》、《桃園》、《暴風雪》、《隧道》、《群鴉》、《紅色富士山》、《鬼泣》及《水車村》，其中《群鴉》一節與梵高相關，大可解讀為黑澤明向梵高致敬之作。
《群鴉》此一夢境所講述的是一名日本畫家參觀梵高的畫展，卻不知不覺走進梵高的畫作中，他在畫中見到梵高其人，從言談間，他感受到梵高的創作狂熱；他因此跟隨着梵高的腳步，從此幅畫追蹤到下一幅畫，當他來到一處麥田的時候，梵高忽爾失去蹤影；就在剎那間成群的烏鴉從麥田飛過天空，在畫家驚歎之際，發現眼前景貌正是出於想像，而他那時正站在《麥田群鴉》（Wheatfield with Crows）此幅畫前細心欣賞。
話說在完成《麥田群鴉》此畫之後的兩個星期，梵高就舉槍自盡了--此畫畫面充滿騷動與不安，甚或可解讀為他的最終絕筆；此畫中的道路像攤開的手臂，從而伸進麥田之中，就在此時，一群烏鴉驟然飛起，像被槍聲驚嚇到一樣，而他所描繪空曠田野景色已不再如從前般，以精細筆觸描摹草叢、茅舍及樹木，反而以極其簡化的筆觸描繪眼前的景物，或者那就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言：「有我之境，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從而就讓畫面上流動着色彩及韻律了。
事實上，黑澤明亦深知梵高其人及其畫作，《麥田群鴉》正好反映梵高在那段日子的複雜心境，在此畫中，他試圖表達其時的悲傷、絕望以及極度孤寂：透過不尋常的寬廣畫幅，麥田延伸得特別寬闊，更在畫幅前景之處，分岔出三條通道，從而讓觀者感到頗為不自在，而不知道地平線及路的盡頭究竟在何處？究竟在麥田裡，抑或在畫幅之外？
一般畫家描繪寬廣而開放的田野，通常都採用正常結構的透視表現法，梵高在此畫則全都顛倒過來：畫中的線條走向由地平線向畫面的前方匯集，畫面上的空間完全沒有視點中心，藍天及黃色的田野朝反方向推擠成一團，驚飛的大群烏鴉驚劃過天地分界，飛向未知的前方；與他澎湃騷動的線條不同的是，整幅畫的空間充滿一種簡明的寬潤與單純，用色降低至只剩三原色，互為補色的藍色天空與黃色玉米，紅色路徑與綠色路邊草莖，此所以用色甚為獨特。地平線乃由畫家內心世界所界定，而非由畫框或畫布上決定，此條地平線所呈現的既非風景，亦非由主宰空間的事物所創造，整幅畫上並無垂直線條，總而言之，畫中局部、整體及遠近並無明確區隔；他完成此畫後，感到疲倦及極度空虛，絕望吞噬了他；兩星期後，他走進那片麥田，結束生命--子彈射向他的胸膛，雖然並非立即致死，但他受到致命重創，掙扎回到住所，兩天後終於告別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