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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博學、卓識、壯采的嚮往

2018-05-14
■余光中、夏志清與黃維樑於1983年夏在香港。 作者提供■余光中、夏志清與黃維樑於1983年夏在香港。 作者提供

--記述錢鍾書、夏志清、余光中三位文學大師

1月28日在一場香港文學的座談會上,我舉了最近兩個中文用詞造句不當的例子。其中關於用詞的,是一位校長所說的「老師這樣愛戴學生,而學生……」,他應該用「愛護」一詞才對。我補充說,閱讀好的文章,有助於提高青少年的語文能力。這自然是老生常談。我有一本新書《文化英雄拜會記--錢鍾書夏志清余光中的作品與生活》,今年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所論的三位當代傑出學者作家,特別是錢、余兩位,其文章之清通多姿,堪為青少年寫作之楷模。當然,我這本書的寫作目的,並非只作為學子作文的指南,而有更廣闊的文學和文化意義。書中我對此加以闡述,並回顧如何與他們三位結緣、如何受益。■文:黃維樑

「文智」、「文仁」、「文勇」

閱讀錢鍾書(1910-1998)、夏志清(1921- 2013)、余光中(1928-2017)諸位先生的作品,始於我的大學時期。讀錢先生的《圍城》後,難免對自己的一些老師「另眼相看」。讀夏先生的〈愛情.社會.小說〉等文,乃知文學評論不能守在一隅,而應中西兼顧。讀余先生的《左手的繆思》和《逍遙遊》,驚訝於中文的光彩,以及古今六合神思的天地如此寬廣。修讀《文心雕龍》一科,發覺這部文論經典可助我把錢、夏、余三人的傑出加以闡釋。

讀其書,想見其人?1969我大學畢業那年,春天,在香港中文大學的一個講堂聽了余光中先生的演講後,約二十個文藝青年集體在九龍拜訪這位名詩人名散文家,我是其一;我們沐在春風裡,沐在春陽的光中。畢業後從香港到美國讀研究院,寒假裡千里迢迢到了紐約;冬天,立雪夏門,進而登堂入室,拜訪了志清教授。拜晤錢鍾書先生,則是15年後的事。1976年我從俄亥俄州立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回母校香港中文大學教書。1984年初到北京旅遊,心血來潮突發拜訪大學者之念,臨時唐突叩門,竟蒙迎入;會晤時請教,我小叩,錢先生小鳴,甚至大鳴。

讀錢鍾書、夏志清、余光中三位的著作,析論他們的著作,和他們三位書信來往,會晤他們,以至與三位中一位成為大學裡的同事,是我數十年裡極為重要的文學活動。錢、夏、余三位各有其傑出的成就:錢鍾書有「文化崑崙」之譽,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和《中國古典小說》二書獲經典之稱,余光中筆璨五采,為詩文宗師。三位都是博雅之士,就其最突出之處簡而言之,則錢博學,夏卓識,余壯采。錢鍾書的博學,充分表現於他的《談藝錄》和《管錐編》二書。他談論人文學科的眾多議題,徵引中外大量典籍,發表意見,成其「東海西海,心理攸同」的學說,與一千五百年前劉勰的「至道宗極,理歸乎一;妙法真境,本固無二」理論遙相呼應。夏志清研讀中西文學經典,聚焦於中國現代小說,有如《文心雕龍.知音》說的「圓照之象」,發現和評審卓越的作品。他超越「政治正確」的環境,高度評價錢鍾書和張愛玲的小說,加上其他種種卓見,《中國現代小說史》成一家之言,影響深遠。余光中手握彩筆七十年,金色筆寫散文,紫色筆寫詩,黑色筆寫評論,藍色筆翻譯,紅色筆編輯書刊;他「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鳳也」(《文心雕龍.風骨》語)。如果借用古代的「三達德」來形容,則錢先生「文智」、余先生「文仁」、夏先生「文勇」;採用西方文學史的術語,則他們都是中華近世文學史的major writer或major critic;個別評價甚至可以更高。

賢能的三位一體

數十年裡我閱讀他們的作品而獲益至大,與他們交往而啟發感悟甚多,這本《文化英雄拜會記--錢鍾書夏志清余光中的作品與生活》是我獲益因而說明益處、感悟因而記錄經驗的文章結集,可說是一個學生上課聽講和課餘向導師請益的筆記--鄭重其事記下來且經過潤飾的。他們三位幾乎合而為一,在本書的多篇文章中,他們三位都出現。事實上,他們惺惺相惜:夏先生盛讚錢先生的小說和文學評論;余先生指導過研究生寫成錢氏作品評論的學位論文,且在2009年台灣的錢鍾書百年誕辰研討會上,發表論文析評其《圍城》。《圍城》是夏、余悅讀高評之書;錢先生則敬重夏先生這位知音,讀過余先生的作品。三位文學大家這樣的組合,更可說是兩岸三地文學的中華一體。錢鍾書原籍江蘇無錫;夏志清原籍上海浦東;余光中原籍福建永春,歸屬台灣作家,曾在香港任教十年;如果連我這個「撮合」者的香港身份也計算,則兩岸三地的中華一體特色更為明顯。

本書收錄的文章共有23篇,分為錢、夏、余三部分。每部分開頭的若干篇,如第一部分的〈大同文化.樂活文章〉、第二部分的〈夏志清:博觀的批評家〉、第三部分的〈璀璨的五彩筆〉等,一般謂之論文;其他如〈楊絳就是鍾書〉、〈春風秋月冬雪夏志清〉、〈和詩人在一起〉等,謂之散文。本書於是可謂論文與散文的合集。其實對我而言,本書的文章類別可分而不可分。在「論文」中,我力求文字活潑,有姿采有個性,像美文一樣;在「散文」中,我力求內容有學問有見識,有論文的思維。換言之,於前者,我「以文為論」;於後者,我「以論為文」。「以文為論」是余光中先生的個人主張和風格,我演繹其意,即論文應該「言資悅懌」(《文心雕龍.論說》語),也就是古羅馬賀拉斯(Horace)的「有益又有趣」之意。綜合而言,不論是論文或是散文,都應該做到錢鍾書先生要求的「行文之美,立言之妙」,也就是劉勰主張的情采兼備;三位先生最為突出的品質--博學、卓識、壯采--都要擁而有之。這是我大半輩子為文「雖不能至」的嚮往,就像對三位大師學術和創作境界的嚮往一樣。

余光中的香港十年

本書得到母校出版社青睞。母校多有錢先生的知音,更曾決定授予他榮譽文學博士學位;近年母校出版社推出了夏先生的《中國現代小說史》等多種著作;余先生在母校教學十年,桃李滿香港,創作大豐收。三位先生與母校有這樣的淵源,或許還可以加上我是中大的校友也是曾經的教授這個元素,這本記述三位先生的文集由母校出版社出版,如此背景,還有更深厚更強勢的?

本書所收文章包括近至去年7月所撰的〈到高雄探望余光中先生〉。本書附有多張珍貴圖片,包括新近拍攝的照片。去年10月26日我在高雄參加中山大學舉行的「余光中書寫香港紀錄片發表會暨慶生茶會」。余先生1985年9月離開香港到高雄任教,是年11月他寫道:香港十年是他「一生裡面最安定最自在的時期……這十年的作品在自己的文學生命裡佔的比重也極大」;他本人對這部紀錄片十分重視。本書的〈和詩人在一起--記余光中的一天〉正是這位詩文宗師香港時期作品和生活的一個抽樣紀錄。想不到發表會之後才一個半月,先生就仙逝了。三位大師先後在寒冬的12月辭世,現在天上的白玉樓,三位可暖洋洋地談文,而他們的寶貴文學遺產,則在天下由我們繼承,讓華夏子孫獲益。

作者簡介

黃維樑:(原)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美國Macalester College及四川大學客席講座教授。著有《香港文學初探》、《文心雕龍:體系與應用》《迎接華年》等二十餘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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