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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生薑樹花的味道

2019-01-11

朵 拉

出門遇雨真不方便,淅淅瀝瀝的雨和風吹過來的寒意,心裡不由然生出惻惻,然而,帶荋d傷和淒涼的感覺,也許才適合走進金裕貞的家鄉。

地點是江原道春川甑里村。春川這名字非常熟悉,我家附近住茬多韓國人,對面是一家春川雞排餐廳。喜歡素食的我時常到對面齋菜餐廳,每回經過都看見隔壁的春川雞排顧客滿堂。「春川雞排很出名的。」韓國小友徐告訴我們:「到春川如果沒有嚐過春川雞排就走了的話,等於沒來過春川。」

1960年代,雞排是韓國軍隊外出野營和學生聚會時的必備食物,用炭火烤的下酒菜。現在成為韓國代表飲食不可缺少的部分。後來我們真的到當地最著名的雞排店吃晚餐。韓國餐廳喜歡在食客面前現場烹飪。先打開桌上備好的電灶,再放上鐵鍋,倒下剁成小塊並已醃好辣椒及其它調味品的雞肉,加上蔬菜、土豆、大b、年糕片等,一起翻炒。炒雞排的同時,鍋子旁邊擺幾種不同品種和味道的泡菜,包括大白菜、白蘿蔔和大豆芽等供客人先用。這和從來沒有吃過春川雞排的人之前想像的炸或烤雞排相差很遠,但那個辣味,非常開胃,坐在我對面的葡萄牙周教授,一邊辣得哈蚍L用手當扇子搧風,一邊卻說真的好好吃。雞排吃過後,在鐵鍋子倒大碗米飯,用勺子把米飯壓得扁扁,待稍微有點焦之後,打進一個雞蛋,略微再炒幾下,最後以飯當主食,稍焦的飯有點辣又有蛋的香味,真是難忘的春川雞排餐呀。

我們卻不是為春川雞排到江原道春川。我們到春川甑里村,為了探訪文學家金裕貞。

下雨的春川氣溫比較低,文學館內有暖氣,來自世界各地的作家們聽茪敺ロ曭齯]是小說家全商國先生為我們講金裕貞生平。全以韓國語發言,現場即時華語翻譯是年輕學者徐榛博士。來之前我看一下網上記載「寫於朝鮮王朝後期的紀行歌辭《東遊歌》(作者未詳)中就細膩地描寫了在遊覽過程中目睹的貧困的江原道底層人民的生活景象。『鐵原到此仔細看 / 山水重疊人煙少 / 硬砂地須雙掀墾 / 客棧無油點松明 / 屋角土灶火始燃』。」看來江原道並非富裕之地,但金裕貞卻生於江原道春川的富貴之家。

「12年前莫言來到時說這裡是文學和文化的基地,一個非常有故事的村子。」全商國村長以這句話作為開頭,「一個只活了29年的上世紀30年代作家,很小的一本短篇小說共30篇,其中有15篇以此地為背景。作品收錄中學課本,至今還有人在研究。這是韓國唯一一個逝世以後,作品不斷再版和出售的作家。」到底寫了什麼可以經得起歲月滄桑而不損顏容的作品?穿透過時間的藝術魅力是在於內容、表現手法或是主題?

全村長為我們介紹金裕貞兩短篇小說《春天春天》和《山茶花》。《春天春天》在韓文是「BOOM,BOOM」韻律感極強的題目,是一篇幽默的小說。「小說女主角名叫點順,是家中的小女兒。家裡三個女兒,兩個大的都結婚了,剩下16歲的小女兒招了一個傻子進來幹活。傻子只會幹活。女兒問,只會幹活嗎?趕緊結婚吧。於是傻子就說要結婚了。岳父跟傻子說,女兒太小怎麼結婚?傻子說:岳母像麻雀般小,怎麼能生三個女兒?岳父就和傻子打起來,岳父徒手抓住傻子的生殖器,傻子覺得太疼了也伸手捉住岳父,小女兒一看怎麼欺侮我父親就打傻子。」全村長說小說在這裡結束了。金裕貞的小說特點是講究留白。然而聽故事的作家們意猶未盡,爭荋ㄟ搳A後來有結婚嗎?村長說︰「每年都有金裕貞研討會,大家都對《春天春天》的小女兒印象深刻,每年都有一個『尋找小女兒』的活動。」這時全村長幽默地指虒s裡的年輕馬華女作家F說︰「今天的小女兒就是她吧。」

雖然語言不通,但氣氛愉悅,金裕貞的《山茶花》也是另一篇幽默小說。女主角仍名點順,但卻是另外一個人。比較豐滿健康的有錢女孩,喜歡一個窮家男孩。男孩迴避她,她氣極罵男孩「你不是男的」。男孩生氣了,把點順的雞打死。這在從前是大事。點順淚流滿面說我做錯了。(這個細節有意思,打死雞的男孩沒認錯,反而是女孩點順認錯。)她抱茖k孩說︰「我以後不這樣說你了,你也不要再這樣。」然後兩個人順勢倒在山茶花樹下,這時候,花的氣味散發出來 。小說就停在這裡。

我對這個故事深感興趣,真遺憾不懂韓文,沒能親自閱讀。為什麼會以花的氣味散發出來作為結束呢?不禁舉手提問「這山茶花的味道是怎麼樣的呢?」所謂的山茶花,是翻譯者說。這花應當叫「生薑樹花」,不是中國的山茶花。在韓國南方海岸邊或山崖上,早春時節開虓L黃微紅的花。「生薑樹花」在韓國並沒有特別的涵意。這叫我更加好奇花的味道,一再追究,可惜形容不出來。後來我們在文學館對面的金裕貞故居院子裡看見了,韓國朋友說這又叫「冬柏花樹」。只見一樹的葉子,金色雜蚨韘漵M褐色,卻不見花朵,因此聞不到花的味道。

研究者全村長說金的小說背景是日本殖民時期,人物形象是韓國最底層的平民。金的小說以幽默呈現,其實內涵悲愴。他寫作時喜歡把自己退到後面,將主動權留給讀者,這樣的創作方法很受讀者歡迎。這說明每個人都喜歡創作,不只是作家,讀者也是。

冒雨走進金的故居,全村長說因為是作家,我們獲得在故居的房間裡開小型交流會的特權。從房間往外望去,客廳裡兩個大窗口外的小花在雨中也綻放得絢艷明麗,房間牆上掛茤M中國畫相似的梅花圖。出身富家的金,7歲亡母,9歲亡父,從此孤單一人,到首爾又回來之後,已經家道中落,也許就是他成為作家的契機。後來暗戀唱潘蘇里的女生朴綠珠,有評論說他小說有潘蘇里的節奏感。可惜愛喝酒,患肺結核的作家才29歲就英年早逝了。真是叫人惆悵的天才作家呀!韓國人一定很愛金裕貞,除了以他的名字命名文學村,還設立兩個文學獎,一是金裕貞新人獎,另一個是每年集體評獎的金裕貞文學獎。除了韓國,法國翻譯金的小說出版又再版,大肆宣傳,把他當成韓國莫泊桑。正如研究者全說的「無論過去或未來,金裕貞的小說都有不可取代的趣味性和價值」。

回家以後閱讀金裕貞生平,文章裡寫荂G重新回到家鄉的金裕貞,發現「江原道淳樸的人,忠實於自然、醇厚而堅韌」,還有「每到初春就會染黃錦屏山的生薑樹花,撫慰了身心疲憊的作家」。

生薑樹花的味道,原來是家鄉的味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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