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鄰
俄羅斯的雙頭鷹國徽，是從拜占庭帝國繼承來的。普遍的說法，拜占庭帝國曾橫跨歐亞兩個大陸，雙頭鷹一頭守望西方，一頭守望東方，象徵着兩塊大陸間領土的統一和民族的聯合。其實，雙頭鷹還是一個常見於諸多歐洲國家的徽章和旗幟圖案，寓意這些國家政教合一，雙頭分別代表國王和教會的權力。
這兩種說法，當然都有道理。不過，這次俄羅斯之行，卻讓我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或許雙頭鷹國徽還有另一層含義，它是俄羅斯的獨特象徵。雙頭代表長期以來具有首都地位的兩個城市：莫斯科和聖彼得堡。而這兩大都市，分別指向俄羅斯歷史上最輝煌的兩個時代：蘇聯和沙俄。鷹作為圖騰，其意象是敏捷、強悍、居高臨下。鷹生雙頭，則更添了幾分神秘難測。有人以此比喻俄羅斯的民族性格--
雙頭鷹反映了俄羅斯民族的矛盾性和極端情緒化，在他們的性格中幾乎糅合了人類性格因子所有的對立面，具有向兩極搖擺的極不穩定性：強悍與脆弱並存，開放與保守並存，熱情與憂鬱並存，尚武與愛美並存，粗糙與精細並存，懶散與勤奮並存，霸道與恭順並存，蠻橫與虔誠並存，暴躁與耐性並存。複雜多變的民族性格，使俄羅斯成為集帝國主義、軍國主義、殖民主義、社會主義、自由主義、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於一身的特殊國家。對這些主義的狂熱實踐，鍛造了舉世無雙的戰鬥民族，擴張掠奪、惟我獨尊、恃強凌弱是這個民族的天性。
聖彼得堡的名稱幾經變更，可以從一個側面看出俄羅斯民族性格的這種矛盾性和不穩定性，以及東西歐文化的交融與摩擦。聖彼得堡不是一個地道的俄語名字，其中的「聖」和「堡」，都非常具有異國色彩。彼得大帝如此命名，極有可能是當年遊歷時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參考了一些西北歐城市的名字，比如瑞典的聖米夏埃爾、德意志的聖戈阿爾等。至於「堡」，自然是來自德語的Burg（城堡）了。
由於語言習慣不同，聖彼得堡在日常使用中常常被省略了前綴「聖」，只有官方文件予以保留。1830年代，普希金還在一首詩裡為聖彼得堡取了一個同義的俄國名字--彼得格勒，但沒有流傳開來。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俄國反德情緒高漲，沙皇政府才將有德語色彩的「聖彼得堡」改為俄語的「彼得格勒」。1924年列寧逝世後，蘇聯政府為紀念列寧及其領導的十月革命，將市名改為列寧格勒。1991年蘇聯解體後，經市民投票，又恢復了聖彼得堡的舊名。
俄羅斯民族史上脫胎換骨的大變革發生在這裡，二十世紀初深刻影響俄國和世界的三場革命發生在這裡，被稱作「世界歷史上最血腥戰役」的列寧格勒圍城戰發生在這裡。聖彼得堡的每一個街角，都彷彿歷史的碎片，拼接起這個偉大城市的一生。經歷了風雨，見慣了世面，聖彼得堡人是驕傲的。都說聖彼得堡人看不上莫斯科人，認為他們是暴發戶。作為海濱城市的聖彼得堡，確實在很多方面優於內陸城市莫斯科。不過，建城三百年的聖彼得堡，有底氣嘲笑建城九百年的莫斯科，根本還在於她雄厚的歷史文化底蘊。羅曼諾夫王朝把全部的聰明智慧、勇猛進取、開放包容，都化作看得見的文物古蹟和看不見的文化氣質，留在了這裡。風華絕代的聖彼得堡，是羅曼諾夫王朝的豐碑，也是它的墓碑。經過三百年滄桑巨變，聖彼得堡已經獨立於歷代沙皇的霸業而存在，成為融合東西歐文化的象徵。
上世紀九十年代，蘇聯解體，受其影響的東歐國家經歷劇變。從文化上看，東歐各國的主流價值取向是擺脫前蘇聯的影響，實現兩個對接：一是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本國傳統對接，一是與母體的歐洲文化對接。正是在這樣的認知基礎上，達成了社會共識。俄羅斯卻不然，在傳統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垮掉以後，這個曾經「憑藉思想聯合起來的共同體」，至今沒有形成自己的主流價值和主體思想。
二十多年來，俄羅斯一直面臨着國家認同和價值重建問題。各派政治力量先後提出過主權民主、東正教精神、歐亞主義、帝國學說等新的意識形態方案，均因缺乏共識而沒有固定下來。有學者分析，當今俄羅斯最大的問題是缺乏指向明確的社會戰略，整個國家處於一種焦慮綜合症之中。既有身份認同的焦慮，也有發展方向的焦慮，表現為選擇焦慮、安全焦慮、整合焦慮等。一句話，社會共識不足，國家發展缺乏均衡性和持續性。這種狀況被喻為社會改造的「夾生飯」，衍生了一種缺乏主導性特徵的「俄羅斯猜想」。
怎樣才能解決這個問題？俄羅斯究竟走向何方？或許，從聖彼得堡的故事裡，從她三百年滄桑巨變所蘊養的那份進取、開放和包容中，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臨別前夕，我們去看了一場高水平的芭蕾舞《天鵝湖》。坐在腥紅的包廂裡，靈動的舞姿，俏麗的扮相，從眼前飄逸而過。近距離領略這份妙曼，彷彿邀約和呼喚，讓人產生融入的衝動。芭蕾以其輕盈、舒緩、優雅的韻味見長，是一種美輪美奐的舞蹈。它起源於意大利，興盛於法國，而今卻成為俄羅斯的國粹，更是聖彼得堡的名片。一曲《天鵝湖》，宛然聖彼得堡的形象代言人：東成西就，驚艷世界。
聖彼得堡是一座美麗的城市，而夏日風情，是她的絕唱。六七月間，夕陽西下與旭日東昇首尾相接，那短暫的間隔讓你覺得日頭只是打了個盹兒。白夜時，漫步在靜靜的涅瓦河畔，醉人的波羅的海晚霞暈染天邊，看着翩然翱翔的海鷗，隨意鋪展的草地，呢喃依偎的情侶，不由人不感歎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之功。
自然風光已然令人陶醉，人文景觀更勝一籌。蒼古的要塞，雄偉的宮殿，肅穆的教堂，典雅的街道，精美的雕塑，彷彿置身藝術的伊甸園。冬宮作為聖彼得堡的標誌性建築，盡顯十八世紀巴洛克式建築風格的精妙。燦然其間的艾爾米塔什博物館，以豐富的頂級繪畫藝術藏品聞名，與倫敦大英博物館、巴黎羅浮宮、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一起，並稱世界四大博物館。當然還有這裡出生的名人，也讓人產生無窮的遐想，比如列寧，比如普京......
當你站在彼得保羅要塞城牆上鳥瞰聖彼得堡市全景，當你徜徉涅瓦大街遙想羅曼諾夫王朝的興衰，當你登上阿芙樂爾號巡洋艦體會十月革命的意義，成群的海鷗從天邊飛過，黝黑的河水無聲流淌，空氣中隱約飄來普希金的吟詠：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哀傷，也不要憤慨
苦痛的時候需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就會到來
我們的心永遠向着明天
哪怕生活在陰鬱的現在
一切都是暫時的，轉瞬即逝
而那逝去的，會變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