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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抗旱

2019-07-23

袁 星

陽曆四月起,整個小鎮就開始盼雨。天氣預報成了眾人心情好孬的指揮棒。天氣預報說三天後有場大雨;天氣預報說再過兩天有小到中雨;天氣預報說下星期連續幾天小雨、雷陣雨;你家這幾天澆地了麼;你家井水還能抽幾個小時;你家那口井乾了麼;你是從哪裡拉水澆樹的啊;現在抽水多少錢一小時呢。這樣的話題,充斥在大街小巷中。

乾旱是這個季節常有的事。村子所處的位置偏高,在小鎮西部一處小山腳下。以前山嶺荒蕪,經常可見大雨後泥石伴茷B水從高處衝下。村子的西邊、中間和東邊,各有一條乾河溝,像是被誰一斧子劈開了的。村周圍植被茂盛後,水土被牢牢護住,即便接連下上幾場大雨、暴雨,也不再有砂石順茠e溝氣勢洶洶衝下的現象。即便有水流嘩嘩,也已是被植被過濾後的清水了。沒有人再大量撿拾柴禾,山嶺少見裸露的地表,偶有泥沙也移動不多遠,就被周圍一蓬蓬一片片的野草阻攔。

那些供泥沙奔襲的溝谷,已到處長滿雜草,難見裸露的地表了。那種一遇上大雨暴雨就出現的渾濁的水流,那種頻頻傾瀉的泥沙,十幾、二十多年不見了。有降雨驟減的原因,歸根結底,是耕種的壩子多了,周圍的植被多了,雨水有了層層阻攔。

拾柴禾的少了,雜草等植被迅速增多,各種不知名字的多年生植物,一年年從山嶺上冒出、長粗,開墾的壩子多了,莊稼、果樹栽種得也就更多。這些植被都需要水源供應,村子裡為此建立起幾個大蓄水池。不少人家為了方便,也自己掏錢打了深井,在自家果園旁就近建了多個小蓄水池。我們這個地方,一年下不了幾場大暴雨,春夏秋三季缺雨尤其嚴重。春花、夏長、秋結果,漫山遍野的莊稼果樹,對水的需求量特別大,若遇上大旱,單靠幾口深井幾個蓄水池,遠遠不夠。不過,只要不是太少雨,蓄水池和深井裡的那些水,維持個把月是可以的。

這個春天,總共沒下幾場雨。四月份後,一場透地雨沒下。幾場小雨,少的只能打濕地表。說雨小,鄉親們有個形象比喻,叫「還不夠灑(音同篩)煎餅的」或「也就是夠灑煎餅的」。煎餅是這個地方的主食,圓形,直徑半米至一米多,厚度約一毫米。晾乾存儲。吃煎餅前要先用小噴壺在煎餅上灑點兒水,讓其吸水變軟,疊成長方形,便於握持食用。灑煎餅的水非常之少,能滲入的深度,也極其有限。

這種說法,誇張的成分是有的,降雨少,卻是個事實。前些天,在微信群裡見到一則報道,還有照片。新聞所報道的,是離我老家只有一千多米遠那小閘口村的缺水問題。三十幾根水管,插到一口正方形井口的深井裡,井口邊長大概不足一米,有個四十多歲的老鄉手腳並用,肩膀以下已下到井筒中。他是要下到井中調整水管頭深度的。那麼多水管,有的水管頭高點,有的水管頭低點。水管頭排不整齊,稍高點的,就需要不斷向下調整深度,才能保證抽到更多的水。

我家果園裡有兩口井,一口我家的,後來三哥經父親同意,也在我家果園裡打了一口深井。兩口井只隔幾米遠。他家的井打得深,我家的井水就受到很大干擾,原本充足的水源一下子被他家的深井截胡了。每年春夏,只要天稍旱,我家水井的水就不夠抽,再旱些,連最基本的生活用水都供應不上。

村中的井,大多如此。天旱了,開始澆地澆樹。天更旱了,井裡的水不夠用,積攢上一天一夜,間斷蚍憒a。旱到一定程度,積攢的水只夠日常生活用。於是,開始找井旺的人家套近乎,靠面子和付點電費,抽機會用人家的井水澆地。實在套不上近乎了,就明碼標價地買井水澆地。當村中和鄰村那幾口旺井的水也不夠抽時,買也買不到了,就開茖恭h更遠處一車車從別處買水澆地、澆樹。在別處買水也不能救急時,只能眼巴巴看茠G樹旱死。

上次回老家,父親告訴我,南上河那塊地已枯死三棵山楂樹。其餘那些沒旱死的樹,山楂都落得差不多了,今年肯定收不了多少東西。若繼續旱,恐怕還會有樹陸續旱死。那裡比較偏僻,地勢又高,周圍沒有河水、井水可用,想澆也沒法澆,只能眼巴巴看茠G樹們在那裡一天天艱難地掙扎。

進入四月,父親就隔三差五去地裡澆樹。澆樹的情景,如鄉親們一樣。到最後,買水拉水都行不通了,就只能看茠G樹旱死。然而,哪怕只有一絲希望,父親也在想辦法澆樹。水不多,夠澆幾棵算幾棵。他的想法我明白,能不減產就不減產,保不住產量就保樹。實在不行了,能多保住一棵樹,就多保一棵樹。果樹不是小麥、花生、地瓜、豆角那類莊稼,一旦死掉,長了多少年的樹就得再用多少年才能「養」回來。一棵年產六百多斤二十幾年樹齡的樹,補上一棵幼苗,沒有二十幾年養護,根本達不到同樣的產量。更何況,新栽的樹苗最初幾年不結果,只有投入,沒有收入。

開春後,鬆土、授粉、疏花、剔果。完成這些固有流程,本可以歇歇的,卻又一次遭逢天旱,老家的父老鄉親們,一下子跌進抗旱的節奏中無法自拔。蓄水池的水用完了,井水沒有了,買不到水了。這個過程,不光是忙碌,還挺鬧心,彷彿是在經歷一場不知終期的抗爭茧L奈茠犖C慢煎熬。一個旱字,讓整個小鎮的情緒,在晴朗的烈日之下陰鬱起來,焦躁起來,感染上每一個人、每一顆心、每一張臉。

天旱,受苦的不光是耕種田地的鄉親,鎮上的居民也受到不小影響。近日,我家的自來水偶爾會渾濁。供小鎮居民生活用水的自來水公司,面對久旱缺水,也不得不採取深挖、再深挖、時常停水等措施,以保證生活用水的供應。醒得早,我常天不亮就起床,到附近轉悠轉悠,鍛煉鍛煉身體。那天路遇兩位陌生的老太太,她們正在談論乾旱缺雨的事。一位老太太訴苦,連續乾旱,她家的花生、玉米一直種不上。若再不下雨,只能靠人工澆水播種。只不過,那樣費時費力的忙活,只有實在沒轍了才去選擇,是「下下之策」,勉強算個可選項。

小鎮家院裡的花草,也萎蔫了不少。好在都比較輕微,敞開水管澆灌上一遍,立馬就精神起來。老家那邊的果樹,可就沒這麼幸運了。壩子邊、坡嶺上、懸崖側,那些大小不一的果樹,在乾旱年份只能真心實意等盼。雨下不下,都牽掛在心。

抗旱不分晝夜晨昏。井中有水了,就開始,待旱情緩解,方結束。老家的果樹,旱死了的 , 沒法再救活,沒旱死的,正扯動荓嵷大幕,任父老鄉親們隨時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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