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5-04] 《柳如是別傳》新版問世
陳寅恪的名著《柳如是別傳》新版最近終於問世了。我說終於,是因為這部巨著將要再版的消息在一九九七年就發表了,但是上月我才在上海的書店買到,在香港和深圳的書店都還沒有見到。
這本名著令人矚目的兩個事實是:《柳如是別傳》可能是當代被提到的最多而人們讀得最少的中文書籍;柳如是則可能是最受當代中國文人關注的古代才女。
先說第一點。《柳如是別傳》是陳寅恪一生最後的著作,也是最重要的著作,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在中國學術史和文化史上的地位越來越突出。七年前,廣州中山大學舉行了一次《柳如是別傳》的研討會,海內外四十多名學者與會,使世人得以了解此書的學術價值和文化意義。多年來,不僅「陳學」開始成為顯學,對《柳如是別傳》的研究也開始深入。然而,對於一般讀者,《別傳》卻遙不可及,根本買不到,也借不到。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從前在內地,有關《金瓶梅》的研究已經是一門學問,《金瓶梅》卻仍然是禁書;《別傳》自然絕無誨淫誨盜之嫌,但是讀者就是無緣得見。
《別傳》原來只有鈔本,一九八○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首次出版,印數不多,早成絕響。我曾經多方設法購買而不能如願。香港公立圖書館只有館藏,不能外借。此書非小說,而是超過八十萬字的巨著,即使外借,也不可能在短期讀完。因此四年前獲悉北京三聯書店將出版《陳寅恪集》,第一集即《別傳》,就翹首以待,等了四年,總算如願以償。手捧裝幀淡雅素樸的《別傳》,竟有些激動,這年頭,能讓人激動的書已經是鳳毛麟角了。我注意到,此書三大冊,全部以文言文寫就,今年一月初版一萬冊,四月即印第二次一萬冊,在當前中國的圖書市場,可謂奇蹟。陳寅恪地下有知,應可欣慰。
再說柳如是。柳如是過去只以「秦淮八艷」之一的風流名妓和亂世名姬而為人所知,她自縊後三百年,由陳寅恪這部《別傳》而重新為中國人所認識,以至於以柳如是為主人公的長篇小說和傳記層出不窮,我看到的就有近十種之多,相信中國古代的女性,只有柳如是有此殊榮。
柳如是浙江嘉興人,出生於明末萬曆年間,少入青樓,美艷絕代,才氣超群,性情剛烈,魄力過人。她生活在明末清初這樣一個天崩地裂的時代,先後和幾個名士交往,二十四歲嫁給五十七歲的名臣錢謙益。清軍佔領江南,柳如是參加了反清復明的運動,鼓動鄭成孕_上抗清。錢謙益死後,柳如是不堪錢家家族勢力逼迫,毅然自裁。
像柳如是這樣集美貌、才氣、剛毅、投身政治而又命運多舛的風流女性,在中國歷史上罕見其匹。陳寅恪獨具慧眼,在浩如煙海的文獻中,梳理出柳如是光彩照人的人格品質,使這個江南小女子成為當代中國人難以企及的一種象徵。在紅塵滾滾的年代,品格低下的文人,包括一些女性「作家」,把自己的性經驗或想像加諸柳如是身上,於是在書籍市場上就有些不堪入目的以柳如是為主人公的「小說」。
或問,為何不見影視作品中有柳如是出現?我的答案很簡單:還沒有能夠真正理解陳寅恪和把握柳如是的導演,更沒有能夠表演和體現柳如是的表演藝術家。也幸虧沒有導演問津,目前對柳如是的糟蹋,還僅限於文字,而且謝天謝地,這些拙劣的作品似乎並不暢銷,作者也沒有發財。
陳寅恪為什麼要為柳如是寫傳?他的《別傳》第一章《緣起》中說:「雖然,披尋錢柳之篇什於殘闕毀禁之餘,往往窺見其孤懷遺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己者焉。夫三戶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辭,即發自當日之士大夫,猶應珍惜引申,以表我民族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這是讀《別傳》的鑰匙。
能夠有《柳如是別傳》這樣的巨著陪伴人生,是幸運的。 何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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