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11-12] 副刊釆風.百家廊:拖拉機配牛
鮑爾吉.原野
「拖拉機配牛」矗立在一座灰色的五層樓頂上。每個大字鑲著電燈泡的邊兒。從這裏走,乍一看到這幾個字讓人大吃一驚,拖拉機配牛?過一會兒才想到「牛」原來是一個「件」字。如果是初學漢語的外國留學生,可能會想像這座灰樓裏面正在「拖拉機配牛」。高科技往往令人世間耳目一新。
我每天從遼大操場回來,路過崇山立交橋的轉彎處,一行字映入眼簾:「婚禮喜慶一條龍」,下面是傳呼號。人們當然想到,這是在招徠裝飾花車、攝像等結婚禮儀的生意。但在清早,冷不丁見到這句話使人玩味不已。婚禮喜慶竟然會是一條龍,何其可喜。從那兒走的久了,覺得此話少一上聯。越曰:得白居易句:「試玉須燒三日滿」,綴飾「婚禮喜慶一條龍」,不蠻悅乎?這也算是「托拉機配牛」的手法。
中國人多有勒石留念的怪僻。在校園或風景區的優美之處,劈面立一塊大石,上書「松風」之類的話。這種沒前言後語的蠢話貌似文雅,實際在污染環境,而且毫無意義。漢字作為一個結構獨立的字,以書法寫出,還過得去。如果在美國的一些綠地上突然立起怪石,上刻:「virtue」(好的德行),「confidence」(自信),有可能會被看作是前衛藝術。我常去的那座校園最近在綠地立起大量怪石,刻辭已經不夠,向全校師生徵集。有一位匿名的提供者的獻辭為「武運長久」,譏諷這種勒石癖。
哈爾濱一位朋友說,她印象最深的一條標語叫作「美好婚姻斜對面」。這裏又有玄機。為什麼「美好婚姻」會「斜對面」?對此如何領會以及操作呢?事實如此:前者是一家婚姻介紹所的名稱,後來搬遷到斜對面的房子裏。誰說老百姓不知漢字簡潔的精髓?雖然不明白的一直不明白。但明白的——如徵婚者——一看就明白了。大街上還有一些標語:洗車、盒飯,一望即知,而用不著寫成「我們會洗車」、「這裏有盒飯」。
在一家婦產醫院的牆上,寫有「無聲破碎——傳呼號」。後來,我一看見婦產醫院,包括婦幼保健院,就會想起「無聲破碎」。有一次,去那裏探望一對母子,我竟念出聲來,讓同行者嚇一跳,她問:「你說什麼?」
文革笑話中,有一則是這樣的:四川某縣城貼了一幅標語,「打倒」兩字寫在牆的拐角處。至於「打倒」什麼,要拐過去才能看到,而轉過去寫的是「鄧小平好」。這幅標語在兩個方位看出兩種意義,傳達人們潛藏的心聲。中國有許多金聖嘆式的人物,聰明,對死生大事仍抱有趣味的態度。
剛學寫字的小孩最喜歡在公眾場合寫字,發布自己的見解。但他們文化淺,不知寫什麼。一般是「小蘭是好人」或「陽陽是壞蛋」。我住的這座樓的孩子寫膩了這些後,在一家門口的牆上寫著「從這個門進去第二家是姚晨家」。對門則有「從這個門進去第一家是劉明家」。姚晨與劉明均二年級,住對門,互相寫的。這句話雖無哲理文彩,但發表出來已給孩子帶來莫大快樂。人從小就有發表慾。
遼中一座城市在入城兩廂的石壁上寫到「歡迎您到××作客,一定搞好計劃生育」,彷彿這是一個非常容易生孩子的城市。想起馬克‧吐溫寫的,一個人在台上演說時,一群年齡相似的膚色不同的孩子擁上抱他的腿叫爸爸。說到計劃生育,我還看過這樣的標語:少生孩子多養豬。彷彿孩子與豬都由一人主打。
去年,我跑步由黃河大街經中醫學院,再由北陵大街返回。快到終點時,不想跑了。這時,有兩個字一點點在視野裏放大:加油,這時你跑還是不跑?只好跑。「加油」是一家空軍加油站的招牌,出現在跑步者的終點,如有天意。
生活的沉悶,多少會由於這些標語廣告而變得神秘與有趣一些,雖然它是社會文化符號的一種混亂。誰也不相信拖拉機配牛,它們彼此都沒有這樣的衝動。但在抬頭一怔的同時,笑意已經浮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