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6-08] 副刊讀書．何杏楓文學打開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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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開「現代戲劇」的課，何杏楓除了閱讀原著之外，還去看賴聲川的「如夢之夢」。

．丁成．

　三十出頭的中文系副教授何杏楓，和年輕的大學生打成一片，「有的同學以為魯迅、張愛玲和蕭紅的文字不過如此，好像瓊瑤小說或其他流行讀物更吸引人。我會讓他們多看幾篇，細作比較，便會發現流行小說較公式化，美女俊男都是千人一面，愛情故事萬變不離其宗；怎比得上文學名著歷盡滄桑仍保持無窮魅力？」

　人人的童年都愛做白日夢，何杏楓看小說時常想，這個故事有沒有另一個發展可能，結局又會有什麼變化？「我的文學道路是從想像開始的。我在小學已很喜歡寫作文或表達自己感受的散文。中文老師對我十分鼓勵，常在作業上作眉批，我在四年級第一次投稿到《華僑周刊》，那是一篇關於母校的散文。看到自己的文字印刷成鉛字，那種喜悅是每個文學少年都會感到喜出望外的。」

母語文學引起共鳴

　由此，何杏楓一路投入文學的閱讀及寫作，到了中六，她開始讀莊子，覺得需要從哲學角度作更深的理解，於是便投考中文大學「崇基」哲學系。哲學關心人類和自然世界背後的基本規律，較重視理性思辯，但哲學要求邏輯性強，對文學創作的想像力發揮馳騁有距離，更喜愛文學的何杏楓在二年級即轉讀文學系。她的個性氣質更接近文學，雖然哲學訓練可以補充她生命中的不足。

　從學士讀到碩士、博士，何杏楓專攻文學，她還覺得讀得不夠多，「我的研究範圍是現代文學，碩士論文做《沈從文小說的敘事手法》，博士論文研究《張愛玲的作品》。」她除了中文之外，還修了法文。為何不轉攻西方文學，打開眼界呢？「對中文的感覺，是最能表達我的思想感情，中國文學的世界非常豐富。當然，英文開啟我一個窗口，中學時已很喜歡西方文學，如馬克吐溫的《湯姆歷險記》、《哈克貝歷芬歷險記》，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還愛看James Joyce（詹姆斯‧喬伊斯）和Lawrance（勞倫斯）的書。」回想起中學時代的讀書樂，何杏楓臉上浮現出哈克貝歷芬一般的頑皮笑容。「我到大學時副修課是翻譯，曾考慮過從哲學轉讀英美文學。最後選中文系，是因為母語文學給我更大的共鳴。」

文學有無窮魅力

　「訓練學生的分析能力，培養他們的文學觸覺，」是何杏楓教學重點，「能入讀中大中文系的學生成績不錯，在小學中學已接受良好的基礎教育，新一代香港大學生比較好奇，也勤學受教。時下的習氣，如急功近利的心態則是要防微杜漸，在人格塑造上作精加工。」

　「文學有無窮魅力，就像一扇窗，有心人可以透過文學了解自我和世界，更能表達自己，與他人溝通。就算社會急速現代化，在青年人面前有互聯網、流行曲、電視，但文學的魅力永恒，總能吸引到有心人。前輩的身影，在新一代大學生身上明滅可見。文學令人耳聰目明，培養很強的觀察力、想像力和代入能力。一個人能離開日常生活與意識形態，從不同角度觀察人生和世界，自然更能對事物產生同情與理解。讀小說時，我們需要投入角色和情節，閱讀詩歌時則投入到詩人的處境、心理。這是學習文學最可貴處，未必要所有人成為作家。」

　今天的大學生視野及思維都比較窄，何杏楓也發覺他們不容易理解五四時代的文學，而較喜歡現代的描寫香港的文字，總之在時空上心靈上和他們越接近的小說便越喜歡。「喜歡讀《香港文學》、《世紀》、《作家》等文學雜誌的學生已很難得。像魯迅、沈從文、老舍的著作，他們較難投入，在課堂上更要刻意引導，我要求學生仔細閱讀，集中分析一個作品，研究一個角色，自我代入小說背景去思考人物心理。例如張愛玲的《金鎖記》中『曹七巧』此人，她引誘小叔，又毀滅親生女的幸福，逼得媳婦走投無路，七巧惡行背後的心理活動如何分析？通過一系列學習，學生投入感會強些，對文學欣賞的修養也逐漸培養起來。」

　對文學作品形成的背景，作者對社會改革的熱情，無疑同今天的大學生有一段距離，後者很少見到民族的苦難，也難產生老一輩的使命感。何杏楓為學生補充的切入點，是引導看作家自述，去了解作家的出發點、心情。她教魯迅時，會要求學生看《吶喊》的序，還要讀有關的舊詩詞，去感受作者生活的背景及文化氛圍，力求全面理解作品的背景。師生之間對文學的分享及溝通極為重要，一年級學生會分小組，每六七個同學有位輔導老師，每周一課，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何博士指出，「『中大』學習氣氛很濃，有不少讀書會，關於文學理論的詮釋和作家的評價等問題都有爭論，如巴金、丁玲的力作，有時不能引起同學的共鳴，反而瓊瑤更引人入勝，她筆下的女孩子多麼俏麗；又如嚴沁的小說，不是比丁玲、張愛玲更好看？我會反問學生，一時暢銷的瓊瑤熱，與文學性強的作家比較，你會看出後者對人民的關懷，對人性的詮釋。你看多幾本靚仔靚女書，不是感到有個公式？無非是痴男怨女相戀，不顧父母反對，歷盡曲折情節，終於分開或大團圓。書中極盡觀感刺激以吸引青少年，不外如是手法而已，哪有歷史背景、文化氛圍可言？人物塑造在對話、故事之中有多少功力？我希望用誘導的方式讓同學們自行分辨出優劣、雅俗；我很欣慰看到學生的評鑑能力得到提升。」

精神食糧遠勝偶像產品

　何杏楓更開心的是看到學生的作品，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以至他們對香港社會的觀察。她說，「學生通常肯去買書看已不簡單，現代社會，你的錢花在哪裏，心就在哪裏。許多年輕人愛買偶像產品，但文學是精神食糧，有時間就讀書，有好書就去買，日積月累，可以觸動更深的思考。」

　「我通常會幾本書一起看，理論著作和小說交替來讀，好讓理性和感性得到平衡。這幾天在看的是黃繼持的《魯迅‧陳映真‧朱光潛》和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持師是我的碩士論文指導老師，於我文學的路上，影響甚深。他治學嚴謹，學問貫通古今，其於今年二月病逝，是學術界一大損失。他這本遺作把魯迅、陳映真和朱光潛三人連繫並論，為中國現代文學與美學的行程畫出了一道軌跡，甚具啟發性。當中的論文，既有宏觀的考察，亦有藉細讀疏理文學線索的處理。該書最重要的地方，是把文學回置社會、文化和政治的脈絡之中，從而彰顯了人的關懷和當下的生命感。看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是因為上星期剛看了香港話劇團的演出，對原著劇本和舞台演出的分別甚感興趣，加上來年我會教『現代戲劇』課，所以先做些準備。除了原著和演出的比對外，我的閱讀重點還包括了舞台的時空調度、人物之間的重疊映襯、夢的意象和『看見自己』的主題。至於小說，最近看的是董啟章的《衣魚簡史》。另外有兩本訪談錄在讀：張文中的《傾聽新世紀》和吳玉侖的《〈讀書時間〉四十二本書》，都很有趣。」

　何杏楓的眼光穿過窗外，神往於晴天碧海青山之間，信口唸誦；「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滸五臟，澡雪精神，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懌(一作繹)辭。」這是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中的文學理論，她希望中華文化能在更多年輕的學子心中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