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6-15] 僧篷聽雨：人生如弈

區漢宗

　康熙年間的張惠春在研究象棋起源時，曾提出「蓋世事無非棋也」的觀點，他認為：「列國紛爭之時，干戈憂之，車馬交馳，縱橫戰守，朝秦暮楚，有異於棋乎？」所謂世事如弈、人生如弈的說法，可能不自張惠春始，因為稍有人生閱歷而稍會下棋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受。

　人生如弈或世事如弈，大略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是局促於棋局之中，一是從棋局中突圍而出。

　古代詩人看透世事與人生皆如棋後，留下不少名句：「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累朝富貴三更夢，歷代君王一局棋」；「湖山煙雨六朝夢，英雄兒女一抨棋」……官場的勾心鬥角與爾虞我詐，世風的炎涼和人生的坎坷，使詩人們悲從中來。不會寫詩的人，同樣對人生如弈充滿了酸甜苦辣百味。

　武俠小說中的二流人物常常認為：「施劍如弈棋，佈下種種局勢，只要對手入彀，便會任從擺佈……」但小說中的一流大俠，卻是努力從命運佈下的棋局突圍而出，去笑傲江湖，快意人生。不過，大俠的本事和心胸非芸芸眾生所能企及，作為一個普通人，只要能達到《內經》所稱的「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高下不相慕」的思想境界，隨遇而安，面對如弈人生，就可以像王安石《棋詩》所說：「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贏。」的確，人生如弈，「得」與「失」均宜淡化，處處隨緣就是贏，輸是輸在太看重得失之上。

　清代詩人殷重禮有首《一字詩》：「一蓑一笠一孤舟，一丈長竿一寸鉤。一曲一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這是「獨贏」的封閉世界，但對現代人來說，這僅是一種夢想。古人說，「縱浪大化中，不憂亦不懼」，眾人皆在大化之中，誰都有一本難唸的經，能夠做到「不憂亦不懼」的人很少，能夠做到就是君子，所以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但「不憂亦不懼」似乎有點心如枯井的意味，亦非理想境界。

　有一首佛偈說：「錦繡乾坤似弈棋，人天福德枉成癡。原來佛法無多子，脫縛離黏說向誰。」此偈作何解？

　毛澤東說：「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從歷史上看來，多少帝王將相、英雄豪傑，或者是梟雄大盜、權貴奸人，都像下棋一樣，一下輸了，一下贏了，通通過去了，所以說「錦繡乾坤似弈棋」。梁武帝問達摩祖師，他自己修廟、齋僧那麼多，將來福報怎麼樣？達摩祖師就笑他：「此乃人天小果，有漏之因。」以此來看，人生沒有全贏，做到有漏之因就算是幸運了。

　「原來佛法無多子」，這是禪宗的話，就是這麼一點點東西，沒有甚麼多的。這麼一點點東西其實就是「脫縛離黏說向誰」，但要把三界的情慾、煩惱、妄想都解脫，要擺脫所有的名韁利鎖，有多少人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