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03] 百家廊:范煙橋(下)
葉兆言
時過境遷,好多個「二十年」已逝去,黑幕小說只要有機會,都能再火上一把。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可能還會這樣。媲美歐洲小說當然是蒙人的鬼話,甚至揭露官場「腐敗與黑暗」也只是幌子,黑幕小說流行的基礎只是小市民心理。究竟什麼是黑幕小說,很難有定評,周作人曾為這類小說下過結論:
黑幕是一種中國國民精神的出產物,很足為研究中國國民性社會情狀變態心理者的資料;至於文學上的價值,卻是「不值一文錢」。
或許被痛罵的原因,「黑幕」二字已成了惡謚,誰也不想沾。范煙橋所撰的《民國舊派小說史略》中,就沒有黑幕小說這一樣。他用四襾撥千斤的巧勁,將被新文學陣營痛斥的一些文章,渾水摸魚地歸納為「社會小說」。憑我的記憶,范煙橋這篇很長的偷偷辯護的文章中,甚至沒提自己的名字。提不提是一種策略上的考慮,然而他大約是不會忘記自己當年的風光,曾經一年發表了文字上百萬字的作家,不可能對過去的歷史無動於衷。
寫得多是一回事,畢竟還不能說范煙橋大紅大紫,為舊派小說家排座次,掰起手指計算,要數好一會才能輪到他。當時的稿酬標準,好的五或者六元,差的是二元或者乾脆沒有,因此以掙錢論英雄,也輪不上他。舊派小說家大都是快槍手,范煙橋寫作每小時就可以有千字,他的《孤掌驚鳴記》和《孤島三月記》,都被譽為巨著,都是不到一個月就寫完。舊派文人的玩意他都會,寫字,作畫,好酒,尤喜歡品茗,酷嗜「洞庭碧螺春」,柳亞子先生寫詩為他捧場:
茶煙歇候鬢絲青,
娓娓清言入杳冥,
不學羽琌孤憤語,
珊瑚擊碎有誰聽。
范煙橋很在乎文章的微言大義,曾說過「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如果前後顛倒一下,說成「查無實據,事出有因,」意思會完全不同。這不只是文字遊戲,要細細品味才能有覺悟。在文字方面,舊派小說家顯然要比新小說家講究一些,對新派人物談到文學革命,言必稱五四運動,他在《白話文》中指出:「不知光緒中葉,已有白話文之提倡,惜乎科舉之餘焰未息,其勢有所弗敵,故消沉而不能光大。」他以柳亞子所辦的《自治白話報》為例,說該報以投贈的形式送閱,其中的文論,小說,歌謠等都是白話,看的人不少,叫好的人也多,但是因為時機未到,終究未能形成氣候。因此,新文學不過是沾了天時地利人和之光,談不上什麼開天闢地,畢竟不是首創。不過這種容易引起抬槓的話,在范煙橋的文章中並不多見,他行文通常是點到為止,對新文學陣營敬而遠之,和周瘦鵑一樣,採取的是惹不起躲得起的消極態度。
在舊派文人的路子上,范煙橋有意無意越滑越遠。由於二十世紀是新派的天下,凡事都忌一個「舊」,因此他既在文壇之中,又更在文壇之外。除了小說和小品文,范煙橋也寫彈詞,有《太平天國彈詞》,還有《玉交柯彈詞》。在二三十年代,電影業剛興起,很快由默片轉入有聲片。和今天一樣,電影插曲很容易流行,當時女明星周璇主演的片子,因為她的金嗓子,動輒得來一段,而填詞這差事,很多都落在范煙橋身上。他對昆劇很有研究,鄭逸梅先生說他「用長短句,協平仄韻,推陳出新,動聽悅耳,經周璇運腔使調,遏雲繞樑地唱著,不知吸引了多少影迷」。
據說范煙橋最得意的填詞,是《西廂記》被搬上熒幕,他親自編撰了《拷紅》一曲,曾經十分風行,到處傳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