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1-25] 古道彎彎
（福州）張賢華
人，從磕磕絆絆學走路開始，便注定一輩子離不開路，與路結下了不解之緣。
許多年後，再回回頭，換個角度重新審視走過的路，也許曲折坎坷，也許險象環生，也許風光無限，也許大道通天，無論是什麼樣的路，都會讓你浮想聯翩，生發許多難以割捨的情愫，生發許多人間世事的感悟，乃至刻骨銘心長相憶。
許多年前，我曾在閩北叢山峻嶺中，跋涉一條曲曲彎彎的古驛道。人說，它有三千八百坎，可想而知它是何等雄奇險峻，嵯峨壯觀。小路從遠古走來，跨越千百年時空，閱盡人間滄桑，世事嬗變。遙想當初，它也曾風光一時，莫道山高無人煙，莫道小路陡且窄，卻是四方商賈遊人出入閩地的要津，也是南方邊陲通往京城的要道。
一路行去，古道沿武夷山脈逶迤而來，又順山勢綿延而去，或隱或現，大起大落，陽光透過蔭翳老林，將疏落斑斕的光點灑在地上，隨風搖曳，神秘詭譎。拾級登上山巔，極目遠眺，群峰起伏，雲捲雲舒，千回百轉，波光粼粼的一江秋水，繞著山麓湍湍流向煙霧迷離的遠方。近處，雜草叢生，野花飄香，鳥雀啁啾，小路倏忽沒入雜草叢中，水聲汩汩，尋尋覓覓，卻不見芳蹤何處有。這條青石板鋪就的小道，經不住歲月無情的沖蝕，磨礪，長滿綠茸茸的青苔，覆蓋著厚厚一層殘枝敗葉，溢散著潮濕的植物腐爛的氣息。
蟄居山中的老人，指點著關隘古堡旁數棵千年巨杉，一堵雜亂無章的卵石壘就，爬滿青藤野蔓的拱門，一方方光溜潤澤，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還有古城樓的雉堞和甕城的殘跡，娓娓道出許多因了歷史更迭，風雲突變，演繹出來的悲壯，淒美故事。我的思緒隨時光倒流，回歸到既遙遠陌生，又似曾相識的舊時光。一幅幅宋朝名將楊八妹，率兵征戰的歷史畫卷展現眼前，依稀可見狼煙四起，金戈鐵馬，刀光劍影，血濺戰袍的慘烈場面，猶聞千里遞送軍情的信使，策馬揚鞭，馬蹄聲疾，敲碎了空曠幽谷的寧靜。
於是，歷史倏然在這裡定格。如今，古道縱然落寞荒涼，逐漸被人們遺忘，但它曾經的地位與價值不會抹掉，將成永恆。古道承受過不可替代的歷史之重，載負過攸關人類命運，榮辱興衰之重。很難設想，沒有這條條古道，歷史將會是怎樣，人類的命運將會是怎樣。我們沿著先人腳跡，跋涉於野草蔓生的古道，探尋歲月的風風雨雨，人類的生生息息之時，你可曾想過：我們的先人跋涉於古驛道上的艱辛，古來征戰的壯烈與功過，每道腳印每滴汗水都浸透著歷史的酸甜苦辣？
同樣，還是許多年前，我到過浙江紹興的柯橋鎮。柯橋之所以名聞遐邇，應該說與這裡的古縴道是分不開的。
暮春。天下著濛濛細雨，萬千雨絲飄飄灑灑，葱綠的樹葉上凝聚著無數晶瑩閃光的水珠，淅淅瀝瀝濺落在草地上，水潭裡，泛起一圈圈漣漪，給風景旖旎的柯橋，更添幾許朦朧美。
這條沿浙東運河修建的古縴道，從百里外蜿蜓流來，流經煙波浩渺的鑒湖，只有太平橋至板橋的古縴道至今猶存，是江南水鄉罕見的一大奇觀。它清一色用柯山石板鋪就。說它奇就奇在它是由橋與路組合而成，時而一面倚水一面傍岸，人稱實體縴道路；時而兩面臨水，深且闊的河中石墩上架起縴道，人稱石墩縴道橋。二者交錯成路，故石板路常與高低錯落的拱橋，樑橋交替連接。路銜橋，橋接路，千變萬化，渾然一體，造型優美，氣勢恢宏，讓人感到彼此是何等的諧調與完美，濛濛煙雨中展示一幅美妙絕倫的江南風情畫。
這種多功能古縴道，不只裝點著江南水鄉風景，既是運河行船的縴夫背縴的縴道，又是舟船躲避風浪的一道道屏障。
我不禁想起一首吟詠縴道的古詩：鏡中看竹樹，人地總神仙；白玉長堤路，烏篷小畫船。好個「白玉長堤路，烏篷小畫船」！曾幾何時，隨著時間推移，運河兩岸迴盪不息的縴夫號子，絡繹不絕的官船，埠船和烏篷船，商賈雲集，集市繁榮的水鄉城鎮，都已遠離人們生活，換來一番別樣景象。人們忘情於湖光山色，煙雨迷離間，真不知道是人在畫裡，抑是畫在人心中。此時，遠方恍惚有深沉蒼涼的縴夫號子隨風飄來，眼前恍若又見槳聲咿呀，輕輕劃破水波不興的河面的烏篷船，自有幾多道不盡的韻味，自有幾多說不完的感悟。
我知道，沒有坎坎坷坷的羊腸古道哪來今日寬闊平展的通天大道。古驛道也好，古縴道也罷，歷史於無聲無息之中，悄然翻過了這一頁，風光猶存，輝煌不再，曾經迴盪於古道的清脆的馬蹄聲，蒼涼的號子聲，都隨時光漸行漸遠，只留得一道道飽經滄桑的古老風景，只留得史書一筆輕輕帶過的簡潔記載，還有流傳千古淒美，悱惻的故事。
人生是個過程，路也是個過程。人生有終點，有句號。路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沒有句號。古道可以消失於滾滾紅塵中，也可以從人們記憶裡淡去，然而作為路，它的生命是永恆的，永無終點的，它始終一往無前，義無反顧，不斷向前延伸，永不止步地面對明天，面對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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