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3-19] 從「面向唐山」轉為「面向本土」

陶　然

　華文文學涵蓋的地區粗略可分為兩個大板塊，一個是歐美，一個是東南亞。在歐美的前期基本上是從台灣、香港移居過去的寫作者，他們在移居之前便已在原地成名，例如白先勇、聶華苓、于梨華、蓬草、綠騎士等人，到了近期，加入了一些中國內地的移民作家，如嚴歌苓、虹影等人。由於他們本身的教育背景，以及他們原本的作家身份，自然容易在當地的華文文學界立足，不過依作品發表和出版的地方而言，卻主要還是台灣、香港和中國內地，這裡有報刊和出版社的問題，也還有讀者群的問題。

　東南亞的華文作家，卻以在本土出生的華人為主，他們在當地受華文教育，當然也有少部分到過中國內地或台灣受過高等華文教育，如泰國的嶺南人、曾心，印尼的林萬里等人，但大部分是在當地發展成長的。相比較而言，在近代歷史上，中國和東南亞各國的命運比較接近，華人移居東南亞各國也比較早，在中國「五四」新文學誕生後不久，便催生了東南亞華文文學。新文學作品產生之前的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如《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等等，便已在東南亞民間流傳，成為華工華人最早的精神食糧，進而成為衍生最早的華文文學的血脈血緣。

走出地區　大有好處

　東南亞最早發展成為世界華文文學的重鎮，而且自成一體，是有其必然的歷史原因。以發表和出版的地方而言，也是以本地為主，當然也不拒絕向外發展，有的是出於無奈，比方黃東平於華文在印尼被禁的時期，只好將長篇小說《僑歌》三部曲拿到新加坡出版；有些卻是出於自身的意願，比方一些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等國的華文作家把作品拿到香港發表，這對於走出地區，擴大影響，大有好處，畢竟，香港、台灣、中國內地是以華文為主流語言，讀者層面相對比較廣闊。

　即使環境不佳，東南亞華文文學，也有不少出色的作家和作品。也許有人會認為馬華那些中青年作家因為在台灣深造過，才會表現出才氣，例如留在台灣的黃錦樹、陳大為、鍾怡雯、潘雨桐、胡金倫、辛金順等人，但其實也還有一些在當地成長的成功作家，如小黑、李天葆、朵拉、劉育龍等人；最值得一提的是年輕女作家黎紫書，她也沒有到過以華文為主的地方讀書，但她卻頻頻在馬來西亞和台灣的許多重要文學獎如「花蹤獎」。王德威在談到馬華文學的時候便說過：「其實馬華作家對華文文學創作是一脈相傳的，幾乎所有馬華作家對文字的敏感，比起現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出生的台灣作家，就是你們說的六字輩和七字輩，都來得強。」他又說：「當然這和作家的文化認同有關係。」

　馬華文壇新人輩出，不能不提到馬華老一輩作家開荒的貢獻，如雲裡風、孟沙、方修等人對於後輩潛移默化的影響。然後是六七十年代去台灣讀書的如溫瑞安、方娥真的承傳。當然寫作方式或者說寫作流派並不相同，比如方娥真便曾表示她並不是馬華當下領風騷的現代派寫作，但和老一輩比較，我以為又不相同，這也正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寫作方式，文學就是這樣發展的。

「雨林」概括馬華文學特質

　如果說，前期的歐美華人作家身在異邦，但筆下書寫的依然是故國故土故人的話，到了八九十年代移去的華文作家就不一樣了，他們關注的是當下的生存環境，也就是有個從「落葉歸根」到「落地生根」的一種根本上的轉變；同樣的，東南亞華文文學也從海外華僑文學轉變成海外華文文學，這種轉變，既緣於國籍的轉換，也源於創作的思路由「面向唐山」轉換成「面向本土」；拿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後的情況來說，方娥真於一九七九年在台灣出版的長篇小說《話天涯》，便是洋溢著文化鄉愁的「面向唐山」的作品；但到了九十年代，馬來西亞華文作家轉向書寫當地的熱帶雨林，「雨林」成了概括馬華文學特質的詞語，潘雨桐、邡眉、沈慶旺等人有關雨林的散文，都構築了這個特質。而潘雨桐不久前在台灣出版的小說集《河岸傳說》，獲文學評論家王德威、黃錦樹推薦，這本小說集記述了人與熱帶雨林間不休止的戰爭，以及莽林中消失的傳說、迷路的故事，充滿了面向本土的意識。事實上，有了這種轉變之後，東南亞華文文學才真正脫離了「母體文化」，形成自身特色，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