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01] 九旬鑒賞家楊仁愷 放大圖片
圖／文：本報特約記者 王海萍、駐遼寧記者 王宏偉
8月31日，享譽海內外、著名的書畫藝術鑒賞家、年屆九十高齡的遼寧博物館名譽館長楊仁愷先生，應本報之邀率團抵港。在遼寧博物館建館50周年暨新館開館前夕，楊老一行來到香港，將與本港文博界、實業界、鑒賞收藏人士及媒體見面，敘談友誼，共議中華優秀文化保護、鑒定、挖掘、弘揚之大計。本報記者有幸了解到楊老的許多鮮為人知的經歷，今刊出以饗讀者。
楊仁愷，1915年10月1日生於四川省岳池縣城。岳池縣歷史悠久，始建於夏王朝。和溪是當地一貫鎮所在地，元代末年廢除簡直併入岳池。在楊仁愷後來的印章中有「和溪仁愷」、「和溪遺民」自稱，正是他懷念故鄉的情思所在。
楊先生六歲入私塾，八歲入縣立城南小學讀書，後報考岳池縣初中。岳池人有重視書法藝術的傳統，留有許多本地文化名人的名作、名碑刻。楊仁愷從小耳濡目染，打下良好根基。十七歲時，楊仁愷考入重慶公立高級中學就讀舊制高中理科，一學期後終因家中無力供讀而於1933年輟學。為了養家，楊仁愷先在縣鄉小學當教員，後隻身闖蕩成都，在成都市內玉皇觀街私立群覺女子中學做語文和歷史教員，不久又兼做印刷廠校對。那年，他22歲。
啟蒙老師 古董店地攤
成都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當時兵荒馬亂，多有書香人家文房四寶、書畫古董流落市場。成都總府街一帶有許多私人古玩舖、裝裱店、雜貨舖、各類地攤，出售古近書畫和器物。楊所在的學校距離這裏很近，他經常在課餘來遛達，日久天長，於不知不覺中，「對之產生了如少女初戀般的感情」。凡是見到古玩店和地攤的東西，楊仁愷總是要多看上幾眼，漸漸地，他和當地搞古玩的人熟悉起來，並從中懂得了一些古玩知識。
儘管那時的他是一個囊中羞澀的窮教員，但他不甘做旁觀者。手中稍有餘錢，也試著在地攤上挑選廉價小古董，然後仔細琢磨玩味。在教學中遇到一些歷史和文獻上的疑點，就到圖書館查閱，搞個水落石出。銖積寸累，楊仁愷沾了書畫古董氣息，熏得一身翰墨香。後來，有人問他，成就如此大學問，何人啟蒙？楊先生總是風趣地說：「古董店和地攤是我的啟蒙老師。」
廣交名家 談笑皆鴻儒
1937年楊仁愷來到重慶，先在鄉友辦的德光書局任協理，後到巴渝印刷所任經理，《說文月刊》承租印刷所後，楊先生被留任顧問。期間，楊仁愷與當時的教育部藝術委員會的幾位頗有翰墨之好的專家呂斯白、秦宣夫、王臨乙、常書鴻等為鄰，每逢假日回家就和這些人接觸，從中受到文化藝術熏陶。在《說文月刊》社，他負責出版印刷、校對編審工作，讀了大量文史典籍方面書籍，對其日後從事文博工作大有裨益。郭沫若、金靜庵、商衍鎏等先生更對楊仁愷言傳身教，使他獲益良多。在逐步擴大的交往中，謙虛好學的楊仁愷與謝無量、沈尹默、老舍、馬衡相熟，與徐悲鴻、潘天壽、呂鳳子、張大千、黃賓虹、傅抱石等眾多知名的收藏家、書畫家結下師友之情。如今已是大家的楊仁愷每每談及自己的成就，常常感懷有德於己的諸位前輩先生們。
1945年8月，日寇投降，客居重慶的人們因渴望盡快返回家鄉而各奔東西，年輕的楊仁愷一時如離群孤雁。仔細思索後，下決心跨出夔門，到大千世界去闖蕩一番。他先隻身來到北平，徜徉在「古董一條街」琉璃廠，逐漸熟絡那裏的店舖的老闆、夥計，同時結識了北平的一些文物收藏家和知名書畫家，如：張伯駒、張效彬、惠效同、徐石雪、趙藥農、陶北溟、陳半丁等人，他們時常出示珍藏，彼此切磋，楊仁愷從中學到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鑒定知識，在徐石雪的指點下，楊仁愷先生受益頗豐，還畫得一手好竹。楊仁愷至今仍與當代名宿啟功、謝稚柳、馮其庸等一直保持著純潔的友情。
1950年春天，時年35歲的楊仁愷在郭沫若引薦他進文化部文物局工作遭拒之後，經同學介紹來到瀋陽，在東北局文化部研究室工作，1952年進入東北博物館（今遼寧博物館前身），開始了他人生的新起點。
李敖：真正的鑒賞家
楊仁愷幾十年情繫書畫藝術鑒賞事業，學術與造詣等身，在國內外文博界、收藏界名聲顯赫。近年來，他不斷接受邀請，外出講課或參加鑒定。他曾多次赴海外、港澳台講學、訪問。2002年1月中旬，楊老先生應邀赴台北參加《中國書畫鑒定學稿》發行式，同時舉辦兩場中國書畫鑒定研習會。楊老結合展出的書畫，耐心為聽眾講解辨偽方法、收藏標準。其時在台灣某電視台主持節目的李敖，對楊老先生這位慈祥、謙和的長者不勝欽佩，對其學識、造詣崇拜有加。李敖在節目中告訴大家，「真正的鑒賞家來了！」
楊老幾十年來豁達進取，恪守「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實實做事」的準則，安貧樂業，是廣被人們尊敬的德高望重的良師益友。2000年，遼寧省政府授予楊仁愷「人民鑒賞家」稱號。有人問他是否後悔入了鑒定文物這一行，他的回答是「決不後悔。如果有來生，我還願意幹這行。」
夫妻恩愛 家庭和睦
楊先生有一個幸福和睦的大家庭，夫人劉文秀，比他小三歲，是楊先生在26歲時邂逅的岳池縣中心小學女教師。1941年，二人在日本侵略者隨時轟炸的重慶喜結良緣。幾十年來，他們相敬如賓，相濡以沫，不管是在從「天府之國」到飄雪的關東的輾轉中，還是在文革的艱難歲月中，他們總是堅定樂觀地牽手前行。他們教育兒孫做人做學問的道理，要求他們不依賴父母，自強自立。如今孫輩們個個孝順，個個學有所成，有自己的事業。說起兒孫，楊老先生喜不自勝，還幽默地對讚慕者說：「總算沒有給社會出次品。」
在夫人八十大壽那天，楊老先生蘸滿真情，揮毫賦詩：「結伴六十載，兒孫已滿堂。各自奔前路，天涯任行藏。老來常相守，詩書慰清涼。而今過耄耋，腰腿猶尚康。往事尚能憶，苦樂未能忘，但願人長久，不問天地荒。」
生活儉樸慈善謙和
楊家前些年請了一位四川妹子做保姆，照顧楊夫人。楊老夫婦視保姆如自家孫輩，讓她讀書看報、學習電腦，教她做人道理。去年8月，小保姆還考上了大學。
身為當今國內外知名人士、著名的文物鑒賞家，楊仁愷至今仍靠工資生活，老夫婦住在一棟非常普通的小區樓房內。楊老日常生活非常儉樸，不吸煙，不喝酒，一日三餐與平常人家無異。外出時，只有博物館的普通桑塔娜轎車接送。不過，當有捐助災區、支援希望工程等公益活動時，他的捐款一定是全遼寧博物館第一位。
發現《清明上河圖》
1950年秋，時在東北博物館（今遼寧博物館前身）工作的楊仁愷在整理追繳的「末代皇帝」溥儀逃跑時盜攜的書畫時，有了一個驚人發現：數百年來始終被埋沒在傳聞中的宋朝人張擇端《清明上河圖》，被楊仁愷發現並最終鑒定為真跡！
《清明上河圖》畫卷數百年來流傳有緒。宋時為宣和內府舊藏，靖康之難落入金人之手，經元、明、清初諸家遞藏，嘉慶四年入清內府，著錄於《石渠寶笈三編》。畫心縱24.8厘米、橫528厘米。作者用淡彩樸實無華的手法，描繪北宋京城汴梁的民間俗習。清明節這一天富貴人家上墳返城，鄉民進城趕集，汴梁河岸從城郊到城內綠柳鄉徑、潺潺溪流、稀疏蹣跚的行人、馬隊，直到京城內熱鬧的街市、繁忙的河道、屋宇樓閣、店舖地攤、橋樑舟船、車馬人物、樹木山石濟濟一堂，當年汴京的建築、人物、風情一躍眼前。
揭開千古謎
楊仁愷後來回憶說：「頓時目為之明，驚喜若狂。這真是假做真來真亦假，如今識得廬山真面目，心情之激動，不可言狀。」楊先生將此圖逐一與宋人孟元老所撰《東京夢華錄》中所記敘的內容相對照，認為：「這是我國繪畫傳統取得輝煌突出成就的藝術豐碑。」「張氏此圖可以說是運用其特長，以遊學京師多年觀察的心得所得出的藝術碩果。儘管張氏專攻界畫，圖中除極少數門欞、虹橋、欄杆外幾乎全部不使用界尺。畫為淺設色，最工細的要算是對汴河中的船隻刻畫入微，連一根鐵釘都未放過。」此件真跡一直秘藏清宮內府，後被溥儀盜出宮，由天津轉至長春偽皇宮，溥儀攜逃中被俘獲，重歸人民手中。千古之謎一朝被揭開，沉睡千年的《清明上河圖》重放異彩，楊仁愷功不可沒，他為民族、為國家立下了不朽功績，將載入中華文明史冊！
四十載心血：《國寶沉浮錄》
楊仁愷到東北開始最重要的工作，是從1952年春天開始，參加東北局文化部組織的工作組，追繳清查偽滿皇宮散佚的珍貴書畫。楊仁愷和大家一道，晝夜兼程，備嘗酸甜苦辣滋味，足跡遍及東北及華北地區，苦尋散佚國寶線索，從古玩商和偽滿「國兵」手中收回130餘件珍貴書畫及一部分善本書，此後，又陸續追回大批國寶，使國寶完璧歸趙，回到祖國人民手中。
艱難歲月 亦不放棄
楊仁愷在追蹤國寶，遍查歷史文獻資料的過程中，深深感受到中國歷史上因改朝換代對文物損失很嚴重，但都沒有很詳細的記載。所留文字記載多語焉不詳，使後人做研究工作倍感困難。感慨之餘，他在追繳國寶與有關人談話記錄的同時，留下厚厚的記錄，對發現的大批法書名畫作品進行反覆推敲觀察，然後按照客觀的進程，分為章節，加以鋪陳。以事件中人物、活動為經，以作品歷史藝術分析為緯，見人見物。別於官樣文書，寫就《故宮散佚書畫見聞錄》，初稿形成於文革前夕，沈雁冰（茅盾）先生對此甚為關懷，欣然題寫書名。
無奈文革浩劫，楊仁愷備受迫害，舉家被下放偏僻山區。楊仁愷在當時的惡劣環境下，討回殘缺的書稿，每當勞動之餘不顧筋骨酸痛，在簡陋的土房裏引昏暗油燈，審閱修改。1991年，楊仁愷竭盡四十年心血和精力的58萬字巨著《國寶沉浮錄》終於問世，備受業者讚賞，成為搶手的暢銷書，多次再版仍供不應求。
末代皇帝溥儀竊寶變賣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革命勝利果實被袁世凱竊取。清王朝仍被允許留住紫禁城內。軍閥混戰的動盪時局，給「末代皇帝」溥儀及其遺老遺少盜取國寶開了方便之門。
當時，溥儀以賞賜御弟溥傑和溥佳為名，利用二人每天上午陪伴皇帝讀書，放學後出宮的機會，將所盜國寶一點點帶出宮，先是從貽仁殿中所藏的宋代、元代善本圖籍下手，每日用黃緞包袱裹起來，在太監陪伴下盜出紫禁城。經過兩個半月試探，偷出宋元善本古籍209種，總計502函。此後，他們每天或偷出10卷（冊），逐漸增至15件、25件，高峰時竟然一次偷帶出35件。經過幾個月偷運，盜出手卷1285件，冊頁68件之多。清內府原藏書畫中的手卷和冊頁基本被洗劫一空。偷出的書畫積滿七八十個大箱子，通過日本使館人員及其姻親至戚幫助，光天化日之下，浩浩蕩蕩運到天津事先購置的樓房內存放。
支付揮霍浩繁開支
馮玉祥將軍打進北京城，溥儀被逼離開北京，在日本警察「保護」下逃到天津日租界「張園」，後搬到「靜園」。在揮霍當時中華民國每年四百萬的巨額撥款同時，為了支付浩繁的開支，這個末代皇帝又與一些私人收藏家、古董商，甚至與洋人勾結，變賣珍貴書畫。有時還以書畫賞給「臣僚」。偽「滿洲國」成立後，溥儀在長春當上兒皇帝，又秘密將盜放在天津的國寶運抵長春存放。日本投降後，溥儀攜帶眷屬侍從和大批書畫細軟，倉皇出逃。其間，為應付一行人等的日常花消，只好靠賣珠寶、書畫來換取低廉的生活品，使這些清宮國寶流落民間。後溥儀在逃跑途中，在瀋陽機場被蘇聯遠東軍俘獲，被繳獲120餘件歷代書法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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