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20] 人物春秋:李銳:鏗鏘斯人 放大圖片
毛澤東研究專家李銳
周 實
現在回想起來,第一次聽到李銳的名字,是在八十年代初期。那時,我在湖南日報,編輯湘江文學副刊。那時,我約二十六七歲,正在走向三十而立,心裡裝了不少憧憬。與我坐一個辦公室的是扁扁瘦瘦的向麓先生,右派改正後,回到報社的。稿子編完了,兩人就扯談,一個大,一個小,也算是休息。
向麓斜靠在藤圍椅上,看上去像一個魯迅。扯起報社以前的故事,件件樁樁,令人感傷。於是,我就聽到了李銳。
寫社論不用稿子
向麓講李銳,講得很生動,印象較深的主要有兩點。一是講他寫社論,根本不要稿子的。每天一上班,喊個人進來記。一句一句念下來,念完了就寫好了。二是講他兩口子,家常便飯是吵架,而且吵得很厲害。每次都要砸東西,砸得乒啷乓啷的,樓下都能聽得清。砸爛了,又買新的。我問他是哪個砸,他說當然是女的。他說李銳怕老婆。我當時的感受是:李銳這人是厲害,家裡吵成那個樣,還能寫社論,而且還不要稿子,全部裝在肚子裡,腦殼一定忒清晰。
《實錄》浮出水面
第二次遇李銳,是1988年,是因《廬山會議實錄》。那時,我已在《芙蓉》,是編輯部的副主任,已過三十而立了。一天,我去朱正家,朱正告訴我,有個好稿子,就看我敢不敢發了。我說你把我看一看,有什麼不敢發的呢?朱正神神秘秘地拿出厚厚一搭子。我一看稿名,一看作者名,心就怦怦跳起來。我說你給我一晚上,讓我拿回去看一看。第二天,我告訴他,《芙蓉》決定用,馬上就發排,一次發一半,分兩次發完。沒想到,剛下廠,就接到了一封信。信是當時的出版局長李冰封先生寫給我的。意思是從大局考慮,不要發表這部稿子。原因是《芙蓉》若先發了,可能引起過敏反應,影響書的正常出版。事情既然是這樣,冰封先生又是上級,我的心裡再不願意,也只能夠聽他的了。此事至今想起來,還是覺得很遺憾。《芙蓉》當時很不錯,若是發了這稿子,影響一定會更大。此書第一版,即是那一年由北京的春秋出版社與湖南的教育出版社聯合推出的,不過卻是內部發行,影響自然也就有限。1994年,重新增訂後,李銳先生交給了河南人民出版社,這次是公開發行的,反響自然非常大。目前,聽說又增訂了,依舊是由河南出版。
《廬山會議實錄》一書,是李銳先生對歷史的貢獻,是李銳先生對中國的貢獻,怎麼說都不為過的。再次相遇李銳先生,是他的《〈苦瓜的味道〉前記》,那時我是在《書屋》了。《書屋》創刊不久,稿子是四益兄轉來的。這篇前記雖然不長,內容卻是非常豐富,寫了他從文的歷史和態度。文中引了一首舊詩,是他為紀念鄧拓寫的:「文章自古多奇獄,思想從來要自由;莫道三家村事了,須防棍子不甘休。」接著,他還闡述道:「現在雖非棍子天下,但棍子還是到處都有的,不過新舊粗細不同。」面對這些不同的棍子,他的態度是:「還是敝帚自珍的。我的自珍就在,生平為文,不說空話套話,總還是有的放矢,言之有物的;也就是說,我是一個務實的人,好說真話的人,如此而已。」
反省文革防左傾
此後,他給《書屋》的稿子,就是自己直寄了。每次寄稿寫上兩句,總是鼓勵,總是打氣。比如:「《書屋》辦得很好,在閉塞的湖南,很是難得(1997年10月5日)。」比如:「你們的刊物越辦越好,值得祝賀(2000年5月5日)。」在我主編《書屋》的期間,自然想多發他的稿子,但他只給了五篇文章。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這個人,歷來知道世事艱難(《〈苦瓜的味道〉前記》)。」五篇文章,各有千秋,始終貫穿著一條主線,那就是防「左」。
2000年元月初,我去北京發行《書屋》,正好碰上一次聚會,地點是在朝陽公園一個名叫戛納的酒吧。那次聚會很是盛大,著名學者到的不少。主持人是沈公昌文。李銳先生也參加了。休息的時候,李銳先生叫南央把我喊到跟前,對我說道:「《書屋》很好,但你要保護自己了!」我問他:「如何保護呢?你保護了自己嗎?」我倆的眼睛對望著,互相再也沒說話。這時,會又開始了。很多時候,做人,做事,真的沒有一點辦法。要麼這樣,要麼那樣,必須做出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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