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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0月2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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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0-27] 王子雲 身不貪榮心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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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田 王子雲先生外孫女,現為內地知名專欄作家、資深記者,著有《蝴蝶的聲音》、《一寸春色一寸灰》

 這世間最令人追悔莫及的,不是萬貫家財頃刻烏有,也不是相愛的人擦肩走過,那些都算悲涼,但不悲愴;最悲愴的是當你突然渴望去了解一個人的時候,他卻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你。這世間甚麼都有富餘,惟有機會,失不再來。

追悼會上初識外公

 我是在我外公的追悼會上才開始了解他這個人的。原來我與他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十幾年,竟像是兩隻玻璃杯裡的水,冷漠地注視,寂寞地存活,他的世界即使燦爛成一片涅槃,也未曾有絲毫的光焰,映到我心裡來,因為他從來不肯述說。

 每個參加弔唁的人都泣不成聲:畫家、學者、詩人、同事、學生,他們挨個走過躺在玻璃棺材裡那個穿黑色雪花呢長大衣的瘦削老人,有的人還小心翼翼地摸摸玻璃蓋板,想盡可能地觸及他的身體、鬚髮、甚至衣角,很多人哭喊出同一個稱謂:老師——

 是的,我知道他是位老師,我的外公王子雲先生,曾是北京中法大學孔德學院的美術教師,後來西安美院收入最高的教授,但始終不曾知道他是錢偉長的老師、李葆華的老師、艾青的老師、吳冠中的老師和劉開渠的老師。

 學生中許多出身貧寒的才俊,是靠著他每月80塊大洋(打成右派前300多元人民幣)的資助,跟隨著他的腳步走出了低矮的茅簷和窄陋的胡同,走上了中國乃至世界的美術舞台;而他,這個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就榮登巴黎出版的《現代藝術家辭典》唯一的中國畫家,卻因經歷浩劫的迫害,手抖得再已拿不起油畫筆和雕刻刀,卻在漫長的人生中從未發出過一聲抱怨!

 我見過一次外公跟人家生氣,憋了半天才在那人走後說出一句:「這個人,這個人——真是!」現在想來,他竟是那麼厚道甚至笨拙的一個人,連罵人都不會。

只能拿起鋼筆

 一個學生回憶說,有年大雪,在校園裡看見王先生獨自端著一碗從食堂裡打來的稀粥回宿舍去,由於手抖,那碗粥一邊走一邊潑灑,有許多灑到了他那件當時半新的雪花呢長大衣上。天又冷,粥又少,等回到宿舍,連半碗都不剩了。那學生看得呆住,回去大哭了一場。

 一個畫家,畫不了畫,做甚麼呢?一個雕塑家,拿不了刀,怎麼辦呢?我的外公於是拿起了鋼筆,開始撰寫厚厚的《中外美術考古遊記》和《中國雕塑藝術史》。那時候家裡沒有暖氣,沒有電腦,天知道那些百萬字的文稿是如何完成的。

 他的手,瘦削蜷曲,顫抖不已,需要左手抓住右手才能略略穩定下來,就這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鋼筆尖裡抖出來,敲出來,甚至砸出來。我那時在外公隔壁的屋子裡寫功課,常聽得他令人心驚肉跳的「篤篤」的寫字聲,有時候跑過來看看他,發現許多稿紙都給他的鋼筆尖生生劃爛了。

 有時候,他也會從鋪天蓋地的材料文稿中抬一抬頭,看見我,給我一塊他家鄉徐州產的酥糖,還讓我坐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寫幾個字給他看。我那時候讀小學,剛剛在練龐中華書法,字寫得頗大頗清楚,還有些刻意的橫折豎鉤,他便央求我替他抄寫文稿,以抽屜裡深藏的酥糖和床底下又大又好的蘋果做誘餌,在他看來,那是最好最好的獎勵了。

 那時候老師佈置的功課很重,我為他抄寫就不免要曠作業,我又好強,好幾次竟趴在他的桌子上哭了,把他的稿紙打濕一大片,他人就慌了,蘋果和酥糖也不奏效了,有一次竟然給了我五塊錢,並生硬地拍我的背哄我,令我受寵若驚。

錢都花在學生身上

 那五塊錢的印象,到今天都入木三分。因為在孩童時代,我和幾個表姊妹曾長期在私下裡埋怨外公的吝嗇——賺那麼多工資,都不肯給零花錢!每次出去,都穿那件破破爛爛的長大衣,在家裡,總坐那張快散了架的舊籐椅!丟人的外公!不理人家,不抱人家,不哄人家,這兒那兒省,還是不是我們的外公!直到發生了那五塊錢的事故和另一件事,我們這個荒唐的論調才略略煞住。

 那日,家裡來了個體面的客人,送了一大包外國禮物給外公,他居然不由分說給人家從門裡扔出來了,外婆出來好說歹說了半天,他才留下了一罐可可粉。我們一度以為登門的是他的仇敵,之後才弄明白居然是他的學生,那是在營養品只限於蜂王漿和麥乳精的年代啊,一罐法國的可可粉,來自於他資助的一位留法的學生。

 從那以後,我們才大致知道,他的錢都跑到哪裡去了。他的「丟人」才正是他的感人。

 他是在九十四歲高齡猝然離開我們的,那天早上我突然破天荒地早起了一回,並很突兀地問他對於我有何期望。他沉吟了一下,很輕鬆地對我說:「你是個好孩子,我對於你沒有期望,你要對你爸爸媽媽好,他們受了很多苦。」

 我似懂非懂地聽著,糊裡糊塗吃了早飯就上學去了,中午回家時沒有吃上飯,因為外公突然去世了。

人去床空 只留可可粉

 我有點懵,因為家裡還從未有過親人離去,外公雖然年紀很大,但身體很好,脾氣倔強,況且書稿……於是我奔進外公的書房,看見案頭上那支被折騰摔打了無數次的鋼筆連筆帽都沒有合上,到處稿紙飛飛揚揚,陽光照進來,灰塵漫舞,房間裡依然淡淡的蘋果香,甚至抽屜裡,一塊碎了表鏡的手表還在滴滴答答走著,旁邊,大大咧咧地躺著一塊徐州酥糖。唯一不同的,人沒有了,床空了,那罐捨不得吃的可可粉板結了,舊籐椅失去了老主人。

 沒有遺言。沒有疾病。沒有折騰。人走得匆忙、乾淨、純潔,就像《射鵰》裡長春子說——身不貪榮心不辱。幾年來漂泊在異鄉的日子裡,我無數次想起我的外公,倘若上天再給我一次親近他的機會,我願意,分擔他筆尖的繁華,分享他內心的寂寞。

來自陝西的敦煌人

 提到莫高窟,不能不提先後擔任西北大學、西安美院教授和美協陝西分會名譽主席的王子雲。

 1937年,他從法國留學回國後,為了考察祖國的文化遺產,向教育部申請成立了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

 在經費緊張的情況下,他擔任團長,帶領何正璜、雷震、盧是(善群)等青年歷史考古和美術工作者,從西安出發,經過三個月的跋涉,到達敦煌。這在中國歷史上是第一次。

 在莫高窟,王子雲引入了西方的臨摹方法,首先是尊重壁畫現貌,完全按壁畫現況忠實摹寫,不對缺失和變色進行填補、修正,和張大千的臨摹完全不同。

 這種臨摹風格一直延續至今。其次,通過踏勘洞窟,抄錄碑文題記,研究壁畫內容,考證建窟年代,探討洞窟分期,由王子雲妻子何正璜執筆完成了《敦煌莫高窟現存佛洞概況調查》,這是敦煌莫高窟最早的一份內容總錄。

 他不僅用照相機拍下了數百張壁畫照片,採取3片連接的方式拍出了敦煌全貌,而且利用腳步丈量的方式,繪製了長卷敦煌莫高窟全景,標有尺寸。

 這些都成為後來研究莫高窟的珍貴資料。1943年,他們在重慶沙坪壩(中央大學)舉行展覽,破天荒第一次用臨摹品將敦煌藝術公諸於世,引起了文化教育界的重視。

 陝西的著名人士于右任等提出了在敦煌成立專門的機構保護石窟的倡議。王子雲也三次向中央政府上書,最後一次,他帶著信專程到重慶反映。

 1943年莫高窟終被收歸國有,教育部成立了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承擔莫高窟保護和研究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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