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19] 琴台客聚：我們看斬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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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部香港1970年出版的書，即《從文自傳》，淡筆寫殺頭，令人感慨萬端。

黃仲鳴

　猴年將殘，雄雞待唱之際，莽莽香江，發生了一宗令人髮指的新聞。有個狠毒老父，疑將十六歲女兒斬首，攜頭逃亡。最後走投無路，唯有自首。

　「斬首」，是中國傳統極刑，流傳到民國初年，仍斬個不休。日寇侵華時，也揮動武士刀，砍了不少中國人的頭。魯迅在日本仙台求學時，看了齣幻燈片，日軍將任「俄國偵探」的中國人斬首示眾，圍觀的中國人竟麻木不仁，無動於衷。

　於是，魯迅憤而棄醫從文，認為要救中國，要救國民，從醫是不夠的，從文才能喚起民眾，改變他們的精神，民族才有希望。

　文學家筆下的「斬首」描述，還數沈從文。在《從文自傳》中，這類血淋淋的場面，不斷出現。被斬首的革命者、土匪、被冤枉者不計其數。在〈辛亥革命的一課〉那一節，時當七、八歲的沈從文，就目睹了這「偉大」的場面：「……我就在道尹衙門平地上看到了一大堆骯髒血污人頭，還有衙門鹿角上，轅門上，也無處不是人頭。從城邊取回的幾架雲梯……木棍上也懸掛許多人頭。」年少的沈從文表示「並不怕」，只是「不明白為甚麼這些人就讓兵士砍他們。」後來才知道這些人是「造反者」。

　跟著士兵還四處捉人，捉回來只問一兩句話，也不理是真造反假造反，就牽出城外砍掉。「每天必殺一百左右」，而「看熱鬧的」也有三十個左右。被砍的多是無辜農民。殺人的「似乎有點寒了心」，於是將這些人拉到天王廟，在神前擲竹茭，擲中雙覆的陰茭，就殺頭；一仰一覆和雙仰的，就開釋。如此「殺頭」法，確令人「大開眼界」。

　沈從文一有機會，就溜去看。看到擲雙陰的人，「那份頹喪那份對神埋怨的神情」，令他「永遠忘不了」。到他從軍時，在清鄉，軍隊一下子就砍了二十七個「老實鄉下人」的頭。「第二次又殺了五個」。從此成天捉人，前前後後也殺了一千。

　那時的沈從文，還不過是個少年。沈從文描述這段回憶時，淡淡寫來，既無激情也無憤慨，也無多大的痛心疾首。看斬頭，好像是那個時代最刺激、最熱鬧、最哄動的節目；行刑前若有遊街，更像開嘉年華會。魯迅寫的《藥》、《阿Q正傳》、《示眾》，都有殺頭。

　《藥》寫華老栓，只是在人群後看，「看見一堆人的後背，頸項都伸得很長，彷彿許多鴨，被無形的人捏住了的，向上提著。」對這些「看客」，魯迅用的是「反諷」手法。《阿Q正傳》的殺人情節，是經由阿Q的轉述；到他自己被砍，只寫他的感受，在觀眾面前，唱句戲文而已。

　而《示眾》，也只通過一個十二歲小孩的視角，來描述一眾「看客」的神情。魯迅這種寫法，令人低迴不已。他不忍直筆描寫殺頭的血腥震撼，只鞭撻麻木的看客。那位狠父，既殺之又何須斬首？莫非「斬首」這固有的「中國文化」，埋在他心底而一下子迸發出來、不能壓抑？何其殘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