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1] 百家廊:探麗江 追尋非洲語音放大圖片
(上圖)在農民家試聽。(下圖)米可在前往奉科的途中
蓮 子
米可是巴黎第三大學的語音學博士生。對於這個二十九歲的年輕人來說,二○○四年夏天的空氣裡,飄滿了麗江納西語美妙的音符。這年六月,米可從巴黎啟程,來到雲南省小縣城麗江,度過了一個東方鄉土式的夏天。
法國博士 兩探納西族
然而,當我在昆明大學宋堅老師的家裡認識米可時,已是他即將離開昆明回國的最後一個下午了。身高一米九的米可有兩個特點,一是堅決不吃味精,喜歡吃菜的原味;二是吃飯時要將兩個凳子摞起來坐,以此避免腰疼的毛病。
米可穿著普通的白毛衣,繫著圍巾,用語速稍慢、卻很標準的中文對我說:「你好」,令一米五的我,不得不「仰視」。我對米可的好奇,來自於老宋(宋堅)的講述,得知他的研究課題是雲南麗江納西少數民族語言的——發音。
請注意發音這個關鍵詞,在一般人的記憶裡,說母語是天經地義的事,很少有人去想過,一個詞是怎樣從喉嚨裡發出來的,一個詞的語音變化為什麼會引起詞義的微妙變化。說實話,在此之前,我對語音一無所知,帶著疑惑,我和米可有了一次短暫的交流。
時間回溯到二○○四年的七月一日,米可從北京坐飛機來到昆明,又坐長途汽車來到了麗江,他的目的很明確,要研究納西語的發音。早在二○○二年,米可就選定了把納西語的聲調研究作為自己的博士論文課題,並且受雲南省社科院邀請,米可開始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研究之旅。這年夏天,米可第二次來到麗江。
研究升調能動性
也許每個人都想問,納西語究竟有什麼魅力,可以讓米可不辭萬里,從西方的文化中心巴黎,來到東方一個古老而偏僻的縣城麗江,會有什麼樣意想不到的事在等著他……
米可的回答是:「納西語分為西部和東部方言,前者在二○○二年到麗江做過課題研究,而後者至今還屬於空白,所以此次麗江之行是對自己的納西語音研究的深入和擴展。」接著他又補充道:「納西語的發音裡有升調能動性,即同一個詞的升調變化能引起詞義到另一個詞義的變化。」見我仍有些不解,米可又解釋說:「這種現象在非洲很普遍,而亞洲卻很少見。」原來,米可之所以選擇麗江的納西語作為語音研究對象,完全是因為納西語獨特的發音現象在語音學裡的代表意義。
為了此次研究更具有準確性和學術性,米可從法國帶來了一種叫「喉頭音」和DAT(DIGITAL AUDIO TAPE)的語音分析設備,據說這是美國產的、當今最先進的語音分析設備。有了這重四十五千克的儀器,米可可以準確地得到各種數據和結論,但儀器怕顛、怕震的特性,使米可只有把它背在身上,當長途汽車在滇西北高原的盤山路上顛簸時,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像情人一樣把儀器抱在膝間。
棄軟枕睡木板床
一個小時的汽車路程之後,米可來到了麗江金山鄉的文化村,這是他的第一個目的地。六十歲的木匠和希賢接待了他。
那天,老和正在自家的小院裡,雕著一扇木門,突然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黃頭髮、藍眼睛的老外出現在自己眼前,而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還會講納西方言,要不是前幾天堂哥和學光曾打電話回家交待過這回事,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消息報告派出所,誰知道他是不是「間諜」或是有某種不良企圖呢?不管怎樣,他還真有些回不過神來,他始終搞不明白,一個老外,放著舒服日子不過,跑到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窮鄉僻壤來住睡木板床、吃洋芋(土豆),這不是「受洋罪」嗎?而米可來找和希賢,是雲南省常校教授和學光的介紹。否則,他斷然不敢貿然在異國投宿一個陌生人的家。
當米可說明來意後,和希賢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語音?」在和希賢的概念裡,方言就是母語,自己學會說方言,就像公雞為什麼會打鳴,毛驢為什麼會引吭,這有什麼研究場(麗江方言)?還值得你繞半個地球?
在米可的耐心解釋和提醒下,只有小學文化的和希賢慢慢開始對自己的方言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他開始變得非常配合米可的錄音,也生平第一次考慮了這些不著天、不著地的問題。
簸箕隔斷田野雜音
第二個目的地是貴峰村,他得到了和希賢嫁到貴峰的大女兒的接待,參加錄音的對象還有五十二歲的和文建和八十四歲的和民加。錄音時,要將「喉頭音」設備戴在喉嚨上,通過振動來得出數據和曲線圖。而村民們看見類似耳機似的喉頭音設備要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不免有些恐懼,米可費了許多的口舌並親自示範,才漸漸讓村民消除了顧慮。
對於習慣了在錄音室裡工作的米可來說,來自大自然的雷鳴、下雨、風嘯、狗吠、雞啼成了干擾,米可曾經一愁莫展,按他的原話是:「在田野錄音是一個噩夢。」但很快他找到了解決辦法,即在堆滿木柴的柴房裡,用大大的簸箕和塑料布做隔斷,錄音效果竟然能和錄音室媲美。
米可讓有講述慾望的村民,每人講述三十至四十分鐘,說一些自己最想說的話,內容不限,自己的經歷、回憶、傳說、神話,乃至「鬼故事」都可以。錄音者以四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的本地人為佳,原因有二,第一,這個年齡階段人的語調清晰、中氣足;第二,這個年齡層的人語音比較純正,基本沒有受過外來口音的干擾。米可非常強調「他們想講的東西」,這除了利於調動講述者的情緒,使語調生動而飽滿,再有就是對講述者的尊重。為了保證講述語言的邏輯性、避免隨意性,每次講述,米可必定要邀請另外二個村民和自己一起當忠實聽眾。
由於長期和麗江方言耳濡目染,米可漸漸學會了一口比較純正的納西方言,他知道村子和村子之間口音的細微差別,當他走在麗江的大街上,用麗江話問路或向人打招呼時,村民的驚訝不亞於看見了飛碟,每一個人的嘴巴都張得大大的並持續三十秒鐘以上,此時的米可為了節省時間(按他的話來說是解釋不清),他於是會裝得一無所知地說:「噢,我肚子餓了,我要回家吃飯了,我明天再向你解釋,可以嗎?」(二之一)(本報雲南辦事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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