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10] 斯土與斯人:國學大師顧頡剛放大圖片
■顧頡剛先生
■佩 瑜
從小背誦中國歷史,都會順序從黃帝、堯、舜、禹開始。人們習慣將歷史看為絕對的史實,不過師從胡適的顧頡剛提出「層累壘累地造成的中國歷史」,質疑堯、舜、禹的先後次序,為歷史研究帶來如核爆般的震撼,成為古史辨派的始創人,被譽為國學大師。
童年:祖母塑鑄的藝術品
顧頡剛原名顧誦坤,生於書香世家。康熙皇帝下江南時曾題顧家為「江南第一讀書人家」。顧家數代單傳,顧頡剛的祖父為延續這份書香,待顧頡剛兩歲便教他讀書識字,六歲已經認得幾千個字,更「能讀些唱本小說和簡明的古書」,放諸現代可能已是名聞中外的「小神童」。
對顧頡剛童年影響最大的莫過於是他的祖母。自從三歲因尿床被母親趕下床,顧頡剛便一直跟著祖母睡,直至結婚為止。祖母對顧頡剛十分溺愛,例如因怕他受傷害,所以著人一直抱著他,不讓他往地上跑,吃飯要別人餵吃,吃魚也要人挑淨骨頭,令顧頡剛自我照顧的能力甚低。不過祖母的縱容只限於生活,她對孫兒的學業卻十分嚴格。有一次顧頡剛見下雨想逃學,祖母嚴詞責難,說就算「下鐵也得上學」。童年的顧頡剛沒有甚麼玩伴,書本已經是他樂趣的最大來源。他常用買零食的錢拿去買舊書,一年竟然買下五六百本之多。回憶童年生活,顧頡剛說:「我的一生,發生關係最密切的是我祖母。簡直可以說,我之所以為我,是我的祖母親自塑鑄的一個藝術品。」
學生時代:北京的伶人都見過
自幼與書本結下不解緣的顧頡剛,在十二歲時曾寫下一篇《恨不能》的文章,表示「恨不能讀盡天下書」。他的成績一向名列前茅,更以第九名考入北京大學的預科班。不過久困鳥籠的他一離開家門,便如走入大千世界。讀預科班時,連課也不上天天到戲園子看戲,更自稱「全北京的伶人大約都給我見到了」。這個「標準戲迷」,最後當然無法畢業。不過,顧頡剛急中生智,臨時給自己取名「頡剛」,才能以自修生身份考入北大哲學系,踏上治學之道。
治學上的恩師
在北大哲學系,顧頡剛遇上對他學術研究影響深遠的三位大師——章太炎、胡適和王國維。他的同學毛子水極力介紹他聽章太炎的課,聽罷他對章太炎的博學和具宗旨和批評的講課大為折服,師從章太炎後,他認清了自己在學問上該走的路。胡適則是顧頡剛大學二年級的老師,任教中國哲學史。胡適突破由夏商開始的傳統講學方向,直接從周宣王講起,令顧頡剛和一眾同學目瞪口呆。胡適的課讓顧頡剛第一次領略到西方的研究方法。畢業後,顧頡剛留校擔任圖書館編目員,兼任研究所助教。在這段期間,他醉心閱讀王國維的著作,從他身上學到從實物上著手研究歷史。他曾表示,在當代的學者中,最敬佩的就是王國維先生,因為他是「最博而又最富於創造性的」。
治學之道:古史辨派宗師
顧頡剛的治學之道尚算平坦,他在編整中學國史教本時,得出一個大膽的假設:古史是層累造成的,發生的次序和排列的系統恰是一個反背。這個假設大概指時代愈後,傳說中的古史期愈長,而中心人物也愈放大。一九二六年,顧頡剛的《古史辨》第一冊出版,被譽為史學界的一大盛事,亦奠定了他古史辨派創辦人的地位。
顧頡剛不怕批評,甚至喜歡被批評。他願意包容不同的意見,更愛與人爭論,相信他必定同意「真理愈辯愈明」這句話。「我最喜歡有人駁我,因為駁了我才可逼得我一層層地剝進,有更堅強的理由可得。」他甚或把自己的文章寄給學生,邀請學生和他爭辯,也好讓他反思自己的研究。
他治學的另一特色是具存疑的精神。他說要留心對待書籍,「千萬不要上古人的當」。「一個人的進步,根本在這個人有疑惑的性情」,相信這也是他治學成功的座右銘。顧頡剛讀書和其他大師一樣都是「多而雜」,亦愛在書上加上批註,一生便寫了二百多萬字的讀書筆記。
作育英才
每個人總有長處短處,顧頡剛也一樣,他擅於研究,教學卻不甚有天份,蘇州口音加上口吃,實在是講課的大忌。幸而他對此也有自知之明,唯有將勤補拙,寧把大部分資料和精心準備的讀書心得寫在黑板上,通常都是滿滿的三四板,不過,如果當時有電腦打印筆記,顧頡剛可能要再傷腦筋。他的教學方法甚為摩登,上課從不會「填鴨式」地把自己的觀點直接灌輸給學生,而是給學生資料,讓他們自己思考判斷,就像現代教育常常強調的批判性思維。顧頡剛的考試更多是開卷式,要求學生自己找資料,鼓勵他們創新,所以即使學生和他唱反調,只要能自圓其說,都能得高分,抄襲的分數當然極低,絕對沒有甚麼標準答案。
顧頡剛對學生嚴謹而親切。他會讓人數較少的選修班到他的家中上課,方便學生在他家中的藏書找資料。學生的文章他都會親自批改,絕不假手於人,水平較差的更會多加心思。經他提拔的高徒有歷史學家童書業、另一國學大師錢穆和著名科學家、錢穆的侄子錢偉長等。
顧頡剛曾說:「我輩生於今日,其所擔之任務,乃經學之結束而史學之開創者。……如果我們不把這一星星之火焰傳衍下去,說不定我們的後人竟會因此而度著一個長期的黑暗生涯。」也許就是這份使命感,推動著顧頡剛在歷史的洪流中堅持信念,並將之承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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