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02] 豆棚閒話：顧炎武「掬淚添江」小談

　■李國濤

　讀顧炎武詩《重謁孝陵》有句云：「問君何事三千里，春謁長陵秋孝陵？」真感覺出這位明代遺民的忠貞之氣、剛正之氣，十分凜然。春天到北京，秋天到南京，都是為了拜謁明陵，以托孤憤。就在這詩之前，有一首《白下》。白下，也即南京。這是第七次來謁了。末句是「從教一掬新亭淚，江水平添十丈深」。新亭是南京附近的地方，遊人常來。因為《世說新語》上曾記載士人在這裡說「風景不殊，舉目有山河之異」，感慨良深，成為典故。有此一典在前，下一句就說「江水平添十丈深」。這是說，人們的淚水流下很多，江水都上漲了。當然是詩意的誇張。

　我素來喜歡顧炎武的詩，因為崇仰他的學問，尤其崇仰他的人格。所以我特別喜歡這樣的詩句。後來讀《管錐編》，在書中《全晉文卷一四三》裡看到，錢鍾書先生指出，顧炎武的這種寫法前已多有。曹植有「揮涕增河」之語，王安石有「更傾寒食淚，欲漲冶城潮」。冶城也就是南京，這與顧詩就更為相似了，後人也可以大膽地說，是顧炎武在模擬。錢鍾書先生還引英國俗語：「老婦遺於大海中，自語曰『不無小補！』」這裡是嘲笑老婦，說其實一泡尿，於海水是無關重要的。當然，幾滴淚，於潮水也毫無影響。中國俗語「放屁添風」，見於各種小說如《西遊記》，錢先生的書裡就引證出來。無論如何，要考究原創性，當然就數不上顧炎武的這兩句了。

　我們常常因為喜愛或崇仰某位作家，就不願找出或承認他的短處。我也這樣。我想到近來讀陳祖武著《曠世大儒顧炎武》，書中就說到顧炎武對康熙二年的大文字獄即莊廷鑨的《明史》案的說法。莊氏著《明史》，書裡有不少反清的話語。清王朝因此殺了莊的全家，牽扯進來的人成千，最後殺七十人，凌遲十八人。這大約是清代最大最慘的文字獄。顧炎武有文章記此事，但對莊氏著書成績卻沒有一句好評，說此人「不學」，「不甚通曉古今」；其書就「冗雜不足道」。我讀到這裡，很驚異，並嘆服顧炎武實事求是的態度。他不因其人的某種行事（如反清）合於自己的某一點，就誇這人的著作好。這也是人格人品的一個方面。有感於斯，就記之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