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09] 三千一瓢：這個周郎不正常
■淮 茗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湮滅」。寥寥數語，就寫盡了一位歷史人物生命中最絢爛奪目的光彩，這正是一代文豪蘇軾心目中的周瑜形象。
據史書記載，周瑜不僅容貌出眾，多才多藝，風流儒雅，而且還是一位胸懷韜略、英勇善戰、屢建奇功的傑出將領，史家稱其「建獨斷之明，出眾人之表」。就在蘇軾流連長江之畔，感慨萬千地寫下那首千古傳誦的佳作的同時，在都城杭州乃至廣大的鄉村，作為民間說書之一類的「說三分」也正在聽眾充滿期盼的目光中繪聲繪色的上演著。不過到了書會才人的筆下和說書藝人的口中，曾經風流倜儻的周郎已經被做了一次較為徹底的「易容手術」，這有稍後刊印的《三國誌平話》為證，在這部充滿民間氣息的講史小說中，周郎被塑造成一位整天耽於享樂、將軍國大事放在腦後的公子哥。稍後上演的雜劇《隔江鬥智》依然保持了周瑜的這一負面形象。
不過，千百年來廣大民眾心目中的周瑜形象並不是來自這些評話、雜劇，而是來自那部在此基礎上創作成書的長篇歷史演義小說——《三國演義》。
一個人物兩副面貌
凡是讀過《三國演義》的讀者無不感覺到，這位周郎在作品的表現實在太失常。他一會兒風流倜儻，從容不迫，善待老將程普，妥善地處理將帥間的矛盾，被吳主委以軍國重任；一會兒又脾氣暴躁，器量狹窄，被諸葛亮三氣而死；他一會兒臨陣不亂，指揮若定，智鬥蔣采，巧設苦肉計，令部下佩服不已，一會兒又出盡餿主意，「賠了夫人又折兵」，被諸葛亮一一識破，玩於股掌間；他一會兒舉薦賢才，臨死前以魯肅替代自己，胸襟寬廣，一會兒心胸極其狹窄，一心和諸葛亮過不去，必欲除之而後快。
不過，仔細閱讀作品當可發現，這位周郎的不正常也是有脈可循的：在處理東吳內部事務或與曹魏鬥智時，周瑜往往是精神煥發，神勇無比，游刃有餘，一副少年老成的英武形象。但是，一旦與劉備一方交鋒，特別是面對足智多謀的諸葛亮時，周瑜立即風采頓失，動輒得咎，屢受挫折，成為一位弱者。在小說作品中，這位周郎出了問題。
既生瑜 何生亮
問題不在周瑜本人，而是出在小說作者身上。儘管周瑜也是一位叱卂風雲的英雄人物，是東吳事業的重要支柱，但在作者的安排下，他不得不為作品中另一位更為重要的核心人物——諸葛亮作陪襯。有了周瑜的襯托，諸葛亮的現象倒是寫得十分光彩，又是舌戰群儒，又是草船借箭、巧借東風，活生生將周瑜赤壁之戰的蓋天功勳全部搶走不說，還屢出狠招，最終將周瑜三氣而死。按說次要人物為主要人物作陪襯倒無不可，只是作者這樣淋漓盡致、毫無顧忌地寫來，諸葛亮倒是寫好了，但周瑜卻被寫得扭曲。運用陪襯手法時是否一定要將陪襯者犧牲掉？這是值得懷疑的。在《三國演義》中，為諸葛亮作陪襯者除了周瑜之外，還有那位老謀深算的司馬懿，而後者在作品中的表現顯然比周瑜要正常得多。
小說創作不同於編撰史書，並不一定要嚴格按照史實來寫，作者完全有虛構想像的權力，他有寫出人物負面性格的權力，也有將歷史人物徹底「易容」的權力，但是描寫應該和諧統一，不能相互背離，發生抵牾。
源於東吳的定位
何以一位光彩照人的少年英雄人物竟淪為一位昭顯他人輝煌的次要角色？細究起來，周瑜陪襯角色的定位與東吳在《三國演義》中的地位有關。在這部小說中，擁劉反曹既是作者的立場，也是全書的結構主線，這二元對立結構與三國鼎立的歷史事實形成了極大反差，從而使東吳一方陷入一種尷尬，它既不是作者正面表現、極力歌頌的漢家後裔，也不是作品反面表現、無情鞭撻的亂臣賊子。結果，東吳沒有像魏、蜀那樣成為全書描寫的重點，只成為為雙方添色的陪襯。其自身色彩的亮麗與灰暗，黑與白，完全取決於陪襯對象。遇到劉備一方，東吳只能成為委瑣卑劣的反方；而遇到嚴加針砭的曹操一方，反倒能顯出幾分亮色來。於是全書中，東吳的主要人物如周瑜、魯肅，只好奔波於劉、曹兩方之間作陪襯。
繼續深究下去，這一奇特現象的產生無疑也與《三國演義》的成書方式有關。在《三國演義》成書前，曾存在著兩個面目迥異的周瑜形象，兩者體現了民間和史家、真實和虛構、英雄和丑角的區別，形象的正反之中蘊涵著思想理念和審美情趣的差異，相互之間存在矛盾，不加選擇地都寫進一部書中，肯定會出問題，兩個人物會在書中打起架來。顯然，作者難以割捨，想兼收並蓄，既從史書中取材，又要利用民間傳說，但他將兩者妥貼地融合在一起。加之小說中周瑜又要作為陪襯人物出現，於是就出現了種種不正常的現象。
最後需要說明的是，這一現象並非《三國演義》所獨有，類似的情況也存在於其他小說作品中，看來這是中國古代小說中的一個共性問題，其中的原由確實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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