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13] 尋找青樓文化 放大圖片
今日俗不可耐秦淮河，遊人畫舫穿梭。（路透社）
文：洪 磬
在道德盛行的古代中國，性一向被主流視作禁忌。雖然中國的民間文化一向多姿多采，青樓也不是甚麼秘密，然而在明朝末年卻有一個地方，青樓與文化結合得如此精彩，留下的文化遺產如此吸引學術界，早已無人介意色情行業的道德問題了。
晚明的青樓文化讓後人津津樂道，其中一個原因是當時出版業興盛，文人留下大量書籍、詞曲等，今天都成為豐富的研究素材。
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的大木康教授，上周在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的暑期文化講座中以「晚明南京秦淮的青樓文化」為題，以旁觀者的角度分享他在書本之中重塑那時那刻的收穫。
文人與妓女
「當時對妓女的文化水平非常高，文人能做的事情她們亦都需要認識。」
著名的妓女有「秦淮八艷」：馬湘蘭、卞玉京、李香君、柳如是、董白、顧媚、寇湄、陳圓圓。她們全都才貌相全，比髮妻更匹配文人，若不論其職業，與女文人並無二致，才華與美貌比起今天的美女作家不遑多讓，這也是青樓文化能夠達至一定高度的原因。
事實上，文人的活動在青樓環境之中得到共鳴，以致成為一種文化。
秦淮風景
談青樓文化，不能不談秦淮的環境。
秦淮河是由西至東貫穿南京城的一條運河，今天仍然是市內的重要地標，兩岸遍佈重要古蹟。其中江南貢院是試場，跨過文苑橋就是舊院，即是妓寨。
「換句話說，當年的文人一考完試，過橋就可以去尋歡了！」大木教授陶醉地想像著以前的文人生活。
秦淮河，又是朱自清名作《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的秦淮河。這篇聲譽極隆的白話美文，糅合了秦淮河的歷史風情與文人想像。
妓樓是甚麼樣子？大木教授引述余懷《板橋雜記》中卷〈李十郎〉：
所居曲房秘室，帷帳尊彝，楚楚有致。中構長軒。軒佐種老梅一樹，花時香雪霏拂几榻，軒右種梧桐二株，巨竹十數竿。晨夕洗桐拭竹，翠色可餐。入其室者，疑非人境。
以上段落頗值細味。從描述可見，妓樓的室內設計一絲不苟，而且很有法度，佈局嚴謹，毫不鄙俗，優雅舒適，細心打理，幾乎是仙境，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
換個角度看，嫖客走進妓樓，抱著的心態並不下流，對於極講究的佈置，竟會細心欣賞，而且抱著欣賞的眼光。故然性交易是文人與妓女來往的重要部分，但與之並存的藝術與人情，卻是無法漠視的。而糅合了文藝的男女關係，正是晚明秦淮的青樓文化的核心。
南京秦淮在日本
為甚麼身為日本人的大木教授，會對四百年前中國此段時期產生如此興趣？他並非第一人，早在日本江戶時期的文學中就已可見南京秦淮的記載。
「因為江戶時代（明治維新前的朝代）的伊豆（Edo，即東京）與秦淮的景象是很相似，所以江戶文人對之非常好奇。」大木教授說。
余懷在《板橋雜記》上冊如此形容金陵：
真慾界之仙都，升平之樂國也。
而這兩句正呼應錢謙益〈金陵社夕詩序〉中這兩句：仙宦者誇為仙都，游談者詣為樂土。
大木教授解釋，至二十世紀初，日本文豪谷川潤一郎在《秦淮之夜》中對秦淮妓女的身體有細膩的描寫：
浮現在昏暗的油燈光線中的臉，豐滿而有彈性，白得似乎發光，極薄的小小的鼻子周圍微微透紅。更美的是，比身上的黑綢衣服還黑的油亮的頭髮，和受驚似地張大著的活躍而有無限風情的眼神。在北京也曾遇到過各色女人，但是不曾見過如此美的。其實，在這樣毫無情致的屋子裡，幽暗和髒亂中，竟有磨研得如此柔潤的女人，實在不可思議。用『磨研』這個詞來形容這個女人的美可能是最為恰當的。從美人的典型來看，她的臉未必盡善，但是從她的肌理的光澤，靈動的眼神，髮型和舉手投足間，無不透出藝妓的雅致而可愛的情韻。
他憑想像，將亂七八糟的民初妓院中一個平凡女子，都看成天仙般氣質了。
大木教授又引述，芥川龍之介在《南京的基督》之中亦提到秦淮：
自橋上眺望，秦淮實在是平凡的河溝，河寬約如本所的的豎川。兩岸人家櫛比，據說都是飯館妓院之類。人家上空新樹橫枝，更有三四隻無人的畫舫繫於暮靄之中。古人云：「煙籠寒水月籠沙」，這樣的風景已是不可見的了，說起來今日的秦淮河倒像是俗不可耐的柳橋一般。
他在民初重訪秦淮「妓樓仍在，美人不見」的失望，正反襯了在日本人心中的明末秦淮風情是如何迷人。
我懷疑《秦淮畫舫錄》中的美人，有幾個是名實相稱的？美若李香君，不獨秦淮妓家，縱然遍歷四百餘州，亦恐不能見一人吧。
講座上，大木教授放映他多次遊秦淮所拍的照片。二十年前他在南京讀書時，還比較平靜地保存著主要的建築物，縱然寂寞，但也不比今天處處給改成販售紀念品的荒唐。
「二十年前舊院是自由出入的，今天則收取入場費了。」台下傳來聲聲惋嘆。
看著在座的中年女士，都陶醉在那秦淮風情之中，就知道那時代場景已超越了實質，而成為一段歷史，一種文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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