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17] 百家廊：讓時間去證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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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如流水，匆匆指間過。

施友朋

　年少時讀韋應物《淮上喜會梁州故人》，對「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完全沒有感覺；如今，連鬍鬚亦斑白，漸感「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的無奈，漸漸明白漢字的魅力，像「薰」、「染」、「鑄」、「冶」、「煉」、「陶」等字，完全靠「慢」才可磨成真功夫，磨煉文字，需要時間的薰染，人格的完成，亦需要時間陶鑄。人生，本如客旅他鄉，紅塵中，世事牽連，人情纏繞。世間人事本由因緣撮合而成，緣起而聚、緣盡而散，迷中人不知其緣，便會覺得人似浮雲隨風亂飄，時見時別，反滋生多種情懷。

蕭疏鬢已斑

　有論者指出：知道時間如流水永不停歇的人很多，但再往下想，要跳出流水限制的人，向來寥寥無幾。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人，最難放下者，情也。人無情不能活在人世，放不下情則走不出人世。漸漸放下，漸生慈悲，是為修煉。垂垂老態，對修煉人只是一個提醒、催促的信號，對常人則是徒生哀嘆的歸西之路的路標。

　詩人最後說：何因不歸去，淮上有秋山。

　詩人不願歸去，皆因淮上有值得留戀的秋山。人不能、不願返歸本源，只因執著世間舊物，秋山美景可喻世間百態。

　這首詩，所述實為世人普遍的人生縮影。人生如旅，人生苦短。隱地說：如果人的一生能活到一百歲，我們等於擁有三萬六千五百天。真能活到一百歲的人不多，而黑夜裡，大多數人都在睡覺，所以我們清醒的時刻，能有三萬個白日就算有福之人。

　再說，這三萬個白日，有多少時間花在找東西，打無聊卻自以為重要的手電？

　隱地喟然嘆曰：再回來的白日，是另一個日子。老天已在送給我們的三萬個日子裡減去了，我們可以呼吸的日子，又少了一天，眼看著我們的生命，只剩下兩萬日、一萬日、三千天、一千天……

　幸福的白日不抓緊，很快便一晃而過。若然在入棺之前，依然老而不悔，死而不悟，不亦悲乎！

　「山中無歲月，寒盡不知年」，據說，仙家的時間，與凡人是不同的。周作人於《死之默想》（見《雨天的書》）如此說：詩云「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所以爛柯山下的六十年在棋邊只是半個時辰耳，哪裡會有日子太長之感呢？但是由我看來，仙人活了二百萬歲也只抵得人間的四十春秋，這樣浪費時間無稗實際的生活，殊不值得費盡了心機去求得他；倘若二百萬年後劫波到來，就此溘然，將被五十歲的凡夫所笑。

專注一境　安閑悅樂

　周作人認為較好一點的還是那西方鳳鳥（Phoenix）的辦法，活上五百年，便爾蛻去，化為幼鳳，這樣的輪迴倒很好玩—可惜他們是只此一家，別人不能仿作。大約我們還只好在這被容許的時光中，就這平凡的境地中，尋得些許的安閒悅樂，即是無上幸福。至於「死後如何」的問題，乃是神秘派詩人的領域，我們平凡人對於成仙做鬼都不關心，於此自然就沒有甚麼興趣了。

　周作人所抒發的「死之默想」，無非告訴吾人要活在當下。《達賴生死書》所提示的正是此意：很多人害怕死亡，也排斥了解死亡，但只要我們還活著，面對「無常」及「死亡」是必然的事實。我們如能珍惜每一個生命，珍惜生命中當下的每一刻，做最有效果的禪定（禪定是佛法的重要修行，要言之，禪定就是「心一境性」，讓混亂的思緒平靜下來，專注一境。不斷的訓練，心就能安定下來，並且變得明朗敏銳），隨時準備好無常的到來，便不會恐懼死亡的來臨，甚至喜歡輕鬆的面對。

　周作人所說的在平常日子能尋覓些許「安閒悅樂」已是凡人的無上幸福，實在平易近人，時間既然飛逝，活著，自應抓住現在，及時做點自己認為該做的事。陶淵明雜詩所云：「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當年老師講解時，哪會放在心上？如今對著那些無心向學的「馬騮」，聲色俱厲地告誡他們時光不會倒流，即使富如李嘉誠，也不能用十億買回十秒！那善於辯駁的不肖生只管嘴藐藐：十億買十秒？有病啊！十蚊—我賣十日畀你！

　唉！真是報應啊！當年自己視嚴師的話如耳邊風，今日吾之學生視我的「金石良言」為放屁！天理循環，吾今信焉！

　走筆至此，初中時的學校生涯又回來了，記得當年漂亮青春的黃老師教這課書時，用她充滿感情的聲線朗讀：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

浮生若夢笑中過

　黃老師教這課書時，我記得她不惜犧牲「色相」，把光著屁股的嬰兒洗白白相、少年、青年，現在的照片，用漂亮的畫紙裱好，要我們發表一點感想，輪到我時，我笑著說：黃老師過了青春期，現在即使穿著衣服，也比沒穿衣服時性感得多！就憑這句話，我被性感的黃老師罰面壁七日，記了一次小過！還見了家長！

　從此，我對匆匆的時間總是懷有戒心，對朱自清亦沒有甚麼好感，對莊子的「終身役役，而不見成功」倒是深有感受。自此之後，我變成一個害羞更容易臉紅的男生，我只懂以閱讀打發我一顆火熱的心，我只懂把「匆匆」的名句改成：

　女友走了，有再找的時候；老婆跑了，有回頭的時候；煮熟的鴿子飛了，有飛回來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那顆純潔受傷的心靈為甚麼一直不止血呢？—是有人毀了它們吧！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它們自己刺傷的結果了吧！可是碎心自己又怎麼會微笑呢？

　憂鬱的我，從此只好靠閱讀、寫作自娛，黃老師，多謝你的教導，沒有你，今天我的母語不會如此進步。

　讓時間去證明一切吧！

　如今，你是否性感依然？

　只是，我那顆騷動不安的心已靜止下來了。匆匆，上課的鐘聲又響了！教師生涯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