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22] 百家廊:落葉.白楊.北京 放大圖片
乍寒還暖,北京街頭的樹葉變成金黃,落葉繽紛的美景引得遊人流連忘返。
施友朋
經維多利亞公園往中央圖書館,但見滿徑落葉,輕踩上去,感受不到「萬里江湖供變化,一秋風雨入蒼茫」的情懷,鬼咩,日日困守學校,陪一大班嘩鬼吃飯盒,飯氣攻心,只能苦吟: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
金秋詩意濃
終於,盼到秋高氣爽的季節!
秋天,是葉落的懷人時候?儲安平有《自語》詩云:
說我和她沒關係,
原不過像兩片落葉,
今天偶爾吹在一起,
誰保得明朝不要分離;
犯著去打聽人家的細底?(見章詒和《最後的貴族》)
當然,落葉也不一定就使人傷感。清代名詩人、方志學家和教育家黃香鐵有《落葉詩》傳世,這四首七律詩,一反悲涼、頹廢之傳統,意境深遠,發人深思,試看第一首:
清晨鹿跡冷蒼苔,
殘籜紛紛捲作堆。
萬點烏雅盤陣起,
四山風雨逼秋來。
看如老將成功退,
悟到高儈解脫回。
刪盡繁蕪存質幹,
不應枯槁比寒灰。
性格亮直的黃香鐵看到落葉積極樂觀的另一面,這與龔自珍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有異曲同工之妙。
松柏夾廣路
秋陽似酒,碎光一地。輕輕的踩著落葉,不一會兒,已來到中央圖書館,但見道旁有幾株白楊,筆直的伸向天空。此刻,但覺「白楊凋盡減悲風」,完全沒有「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的景象;中央圖書館畢竟逼近銅鑼灣,周末午後人潮不絕,高士威道車如流水,尤其長長的巴士陣,常令這一帶交通阻塞,有時駕車想駛入時代廣場,頗為費時。不過,在城市的石屎森林,能夠見到幾棵白楊,其實已不容易。北京一位作家霍不思於《走在回家的大路上》別有一番體會:
如果趕上冷徹晴朗的好天氣,楊樹的葉子剛剛落下來,那種苦而冽的味道是終身難忘的,只可惜這首善的都城,白楊樹似乎越來越少了。大概這都是白楊樹自己的錯失:無風自動,有些沒心沒肺地高大健壯,卻喧嘩不止;風才至,葉即如大雨聲,有些虛張聲勢地小題大作,卻不知掩飾。悲秋的人聽來,自然悲從中來,所謂「白楊多悲風,蕭蕭秋煞人」。所以《古詩十九首》裡又說:「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慨嘆的是「人生如夢」、「人生如朝露」的古老傷感。現在是追新逐異的時代,道路時時拓展,新樓正在拔地,白楊樹正該退出城市的江湖吧。
一場風落葉五百噸
北京在變,這昔日的帝都今日的國都已步入新建築時代,然而,這是楊樹的錯嗎?為甚麼要把「無風自動」、「虛張聲勢」的罪名強加在它身上?在老舍筆下的北京,一場大風可以吹落五百噸落葉,一場風雪一次過可以壓斷一萬幾千株大樹小樹的椏杈,如今恐怕連風沙也難揚起吧?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指出:在北京,新的地標也開始改變了城市的面貌,正像日本建築師隈研吾所指出的,一個新的中國的「建築時代」已經來臨。這位在北京的著名的「長城下的公社」中設計了「竹屋」的建築師認為: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青春時代一樣,每一個國家,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建築時代」。在這個時代裡人們無節制地大興土木。
張頤武教授說:全世界的設計師都想到北京一顯身手。這正是中國本身高速發展的象徵。這裡有被稱之為「新大建築」的設計—安德魯的「蛋殼」,也就是在莊嚴的天安門廣場的人民大會堂的西側已經開始建築的國家大劇院;庫哈斯極度炫目的「門」,也就是中央電視台新址;赫爾佐格和德梅隆的「鳥巢」,二○○八年奧運會主場館。它們試圖表徵北京的新的形象,乃是全新的象徵性的建築。
未來的北京如同夢幻之城,在一部《黑客帝國》(Matrix)式的小說《天堂盡頭》中,作家孫健敏將北京比擬為一座滿足萬想的無邊無際的夜總會,它飄浮和覆蓋在原有的「第三世界」的廢墟般的現實上,比那些現實更加「現實」地浮現在我們的面前和身邊,而原來的那些我們認為實實在在的「真實」在這裡「逃逸」了。
好古城與新國都
論者稱:許多保護古城的主張無法得到實施是有其歷史性的,因為新的現代民族國家所需要的不僅是一個完好的古城,而是一個新的「國都」。這是對於城市的「現代性」變革要求的體現,是創造國家新歷史的追求的必然。
這可能是我們今天雖然有所遺憾,卻無法苛責歷史的原因。
我們既無法苛責歷史,那麼,我們又憑甚麼苛責白楊?
李白《勞勞亭歌》有句:古情不盡東流水,此地悲風愁白楊。
北京原是個充滿溫潤的城市,孔慶東說最後響在耳邊的,還是魯迅的一句話:「身外但有昏黃環繞。」
我想,若然有幾棵筆直的白楊,在風裡喧嘩著,應該不會妨礙北京人「找樂子」的情趣吧?孔慶東深感「找樂子」是北京人的「雅好」。放風箏是個「樂子」。一碗酒加一頭蒜也是個「樂子」。即使講到死吧,他們不說「死」,喜歡說「去聽蛐蛐叫去啦」,好像還能找出點兒樂兒來呢。
然而,北京如果變成一個漢堡包城市,白楊消逝,還會有蛐蛐的叫聲嗎?娛樂至死赴天堂卻無門,老天又何苦開這種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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