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28] 歷史與空間:身為人臣的學問
王 志
上古時期,臣子榮辱觀的一個基本特點是不揚己善以責人之過。於君如此,於同僚也是如此。
把君主的過失嫁接到自己頭上
春秋時齊國的晏子就是很好的例證。《晏子春秋》載:「晏子使於魯,比其返也,景公使國人起大台之役。歲寒不已,凍餒之者鄉有焉,國人望晏子。晏子至,已復事,公延坐,飲酒樂。晏子曰:『君若賜臣,臣請歌之。』歌曰:『庶民之言曰:凍水洗我,若之何!太上靡散我,若之何!』歌終,喟然歎而流涕。公就止之曰:『夫子曷為至此?殆為大台之役夫!寡人將速罷之。』晏子再拜。出而不言,遂如大台,執樸鞭其不務者,曰:『吾細人也,皆有蓋廬,以避燥濕,君為壹台而不速成,何為?』國人皆曰:『晏子助天為虐。』晏子歸,未至,而君出令趣罷役,車馳而人趨。仲尼聞之,喟然歎曰:『古之善為人臣者,聲名歸之君,禍災歸之身,入則切磋其君之不善,出則高譽其君之德義,是以雖事惰君,能使垂衣裳,朝諸侯,不敢伐其功。當此道者,其晏子是耶!」可見晏子事君,榮歸乎君,惡歸乎己。
中庸謙虛 不作「出頭鳥」
除了不揚己善以責人之過外,上古臣子榮辱觀的另一個基本特點是崇尚謙虛,不掩人之美。不僅如此,在必要的時候,還要「分謗」,即替人或者與人共同承擔非議。這在《國語》中有不少例證。
前者如《晉語五》載:「范文子暮退於朝。武子曰:『何暮也?』對曰:『有秦客廋辭於朝,大夫莫之能對也,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讓父兄也。爾童子,而三掩人於朝。吾不在晉國,亡無日矣。』擊之以杖,折委笄。」所謂「廋辭」類似今日的「猜謎」。范文子在朝廷上一連猜出三個謎語,在今日看來是為家族爭光,但在當時看來,卻屬於揚己之善,蔽人之美,很不謙遜,所以遭到他父親的責打。受到父親的教訓後,范文子處世也開始注意謙讓。如《晉語五》又載:「靡笄之役,卻獻子師勝而返,范文子後入。武子曰:『燮乎,汝亦知吾望爾也乎?』對曰:『夫師,卻子之師也,其事臧。若先,則恐國人之屬耳目於我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文中所言「燮」,指范文子,「望」,憂慮也,言范武子憂慮文子在軍中或遭不測。但是儘管父親有此憂慮,范文子還是後入,以避免搶了主帥的風頭。他的這種政治上的成熟使得他的父親很高興,深感他的兒子已經學會避免殃咎,與人為善。
後者如,《晉語五》載:「靡笄之役,韓獻子將斬人。 獻子駕,將救之,至,則既斬之矣。卻獻子請以徇,其僕曰:『子不將救之乎?』獻子曰:『敢不分謗乎!』」「徇」者,指將被斬者陳屍示眾。本來覺得被斬者無辜,想要救之,為什麼卻又要在其被斬後又「徇」之呢?這就是為「分謗」,也就是三國韋昭注所說的:「共非」,即與韓獻子一同接受別人的非議。
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避免矛盾
須要要指出的是,上古臣子無論對待臣僚,不以己是責人之非、掩人之美,甚至分謗共非,還是在君臣間追求榮歸乎君,惡歸乎己,顯然主要還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以營造君臣和諧相處共治國家的局面。尤其古代臣子榮歸乎君,惡歸乎己,絕對不能視作愚忠。因為臣子這樣作,也是有條件的。須要君主能夠禮遇臣子,至少能夠對臣子的諫言從善如流,臣子才肯為之分謗。
《論語》載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顯然「臣」對君主的「忠」是以君主對臣子的禮遇為條件的。君主如果不能禮遇臣子,臣也就無所謂忠,更不要說什麼榮歸乎君,惡歸乎己了。《孟子.萬章篇》載,齊宣王問卿,孟子說對於貴戚之卿而言,「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對於異姓之卿,「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可見上古時期並沒有什麼愚忠的觀念。榮歸乎君,惡歸乎己,不能理解為愚忠的行為。對於君之過,提出批評,他接受,那就不妨替他擔當一些過失的責任,雖然於自己名譽有損,但畢竟於國家有利。更何況古代君、國一體,維護國君的榮譽,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維護國家的尊嚴與團結。當然,假使君主拒諫不改,那自然可以拋棄他,離開他,沒有必要再繼續侍奉他來玷污自己的聲名。晏子之所以願意為齊景公分謗,也正在於他的諫言,景公幾乎無所不納,試想,若景公不納其言,則晏子亦有何義務為其承擔惡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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