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3] 琴台客聚:白樺談「某生」的啟示放大圖片
作家白樺認為現代版的「某生」比比皆是。 資料圖片
彥 火
白樺來了。他在香港作家聯會舉辦的講座上講了四個小故事。與會的文化人受到極深的感染,原來鬧哄哄的會場,全都靜下來。白樺講完,先是一陣沉默,繼是熱烈的掌聲。
四個故事之中,令我感到興趣的是他解讀蒲松齡《聊齋誌異》中的《某生》,對文化人很具啟發意義。《某生》的故事內容大致如下:
一個縣官在某縣剛剛就職,為了消除寂寞、附庸風雅,他很想找一個文人交往。據當地人說,本縣只有一位文人,但他非常潦倒,身無立錐之地,非法佔住在凋敝的城門樓上,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但這位縣官紆尊降貴,和他交了朋友。於是,他們就詩酒唱和、徹夜對弈。但是,這位朋友有不少毛病,就是不修邊幅、出言不遜、直言犯上,縣官畢竟是縣官,經常感到難堪。最後縣官終於想到一個有效的辦法,就是讓某生搬下城樓,入住縣衙,委以小吏,而且讓他經常包攬詞訟、收受了不少紅包。於是這位文人的毛病就好了。從此,在縣官面前俯首帖耳,舉止猥瑣,開口縣尊,閉口首長。最後,連縣官都對他漸漸失去了興趣,因為他已經不再是一個文人了。
白樺對以上故事,加以評點道:「這是一篇古代寓言,不是也很像今天的一篇報告文學嗎?」換言之,現代版的「某生」,比比皆是。
文化人一旦被恩寵,如後宮佳麗之被寵幸,飛上枝頭變鳳凰,但後宮佳麗一俟年老色衰,最終還是被棄之敝屣,被打入冷宮,枯度殘年。文化人依附了權勢,表面上可以狐假虎威,張牙舞爪,但是一見到主子時,腰板直不起來,失去獨立性,到頭來只能做一隻插科打諢的哈巴狗。由一個獨立文化人降格為哈巴狗,是文化人的自我矮化,在權勢面前永遠抬不起頭來,只能做應聲蟲,自然受到社會的鄙視。一旦利用價值完了之後,主人便把他一腳踢開。
可悲的是,眼下這個功利社會,削尖頭腦往衙門鑽的文化人大不乏人。這類文化人在極權社會往往做了御用文人或幫兇,他們時刻要揣摩主子意旨,或做吹奉迎拍的歌德派,或權充文化打手,對那些獨立人格的文化人甩鞭子、扣帽子。在今天社會,這類人很多成了擦鞋仔或馬屁精,喪失了人格。
無疑的,文化人一旦依附了某種勢力,便失去了獨立性。正如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傑出代表弗洛姆所說:「只要個人還沒完全割斷那條把他與別人聯接在一起的臍帶,他就不可能是自由的。」弗洛姆在經典著作《逃避自由》,有一段話很值得現代文人思考的:「個人完全放棄了個人的自我,變成了一個機器人,他周圍的其他人也是清一色的機器人,他們完全一體化了,因而不再感到孤獨和憂慮。但是他付出的代價是昂貴的:他喪失了他的自我。」
弗洛姆在另一部經典著作《自由的人》還提到:「當代社會問題的實質,不在於個人主義,追求自我,而在於甚麼是真實的自我?現代文化的失敗,不在於其個人主義的原則,也不在那種認為道德美德與自利追求歸宗同一的觀念,而在於自利意義的墮落;它不在於人們太過於關注他們的自我利益,而在於他們沒有足夠地關注他們真實自我的利益;不在於他們過於自私,而在於他們不愛他們自己。」
不愛惜自己,隨波逐流,形同失去獨立人格的人,他們這樣做,表面上是為一己利益,其實卻付了出賣自我價值和尊嚴的慘重代價。弗洛姆上述對現代文化人的議論,與白樺所舉《聊齋誌異》的古代文化人「某生」,有異曲同工之妙,值得深思細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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