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24] 輝筆而就：學而不思

梁家輝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記載了一個近乎無賴，可能成為今天各八卦周刊話題的故事，司馬氏夫婦為了逼外家卓王孫接濟，不惜拋頭露臉於鬧市沽酒。試想像狗仔隊編輯會起一條怎樣的題目：「折墮！名媛卓文君色誘酒客！」「斯文無賴！司馬相如當眾露體洗碗。」「卓王孫：我無眼睇！」在下還能想到更不堪的標題，只是不敢在此寫出，有污讀者耳目。然而，史記是地位崇高的經典，司馬遷發奮編寫一本留存後世的史書時，難道沒有詳細搜集資料，再進行驗證的嗎？

　司馬遷出身史學世家，弱冠即與友人結伴暢遊天下，行類似采風之事，搜集民間資料，後來繼承父親遺志當上太史公，因為工作之便，司馬遷得以接觸大量皇家檔案，在「報任安書」這篇「代序」中，他提到寫作史記（當時未有書名）的計劃在心中醞釀多時，遭受李陵案牽連受罰只是他寫史記的導火線而已，這些都是中學生程度的中史常識，總不能說司馬遷寫作時資料不足而代之以創作吧。

　台灣作家張大春也曾為文質疑史記項羽本紀的內容，書中記載項羽垓下之戰大敗，率二十八騎親兵突圍而出，英雄末路猶有名將之風，漢軍數千騎兵也圍他不住，言談間取敵將首級（吾為公取彼一將……何如？）親兵為之折服（如大王言）。然而，二十八騎親兵不及項羽神勇，轉眼全部戰死，而項羽則於烏江自刎，那末司馬遷是如何得知這些二百多年前的陣中對話，寫成這篇如見其人的記載呢！

　由此可知文字是靠不住的，因為作者和讀者並非直接溝通，而對於材料的取捨其實很受客觀因素掣肘，就以拙文為例，讀者看到的未必百份百是我當初想說的，遊戲文字當然不打緊，但換成正統的傳世作品，讀者便得要小心了，學而不思則罔，古有名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