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14] 與余若薇小姐商榷

■施展熊 香港策略發展委員會政治及管治小組成員

　策發會成員施展熊先生讀了余若薇小姐在某報發表的《給國家主席胡錦濤的信》之後，引起不同看法，從另外一些角度提出意見，希望能就普選問題存在的矛盾，激發社會客觀和全面的討論。

余若薇小姐：

　拜讀您12月9日在某報刊登給胡錦濤主席的公開信，頗多感觸。

　這是一封寫給國家主席的信，想必幾經慎重思考而後定的，不僅反映您對香港目前政治處境的堅定取向，兼且認為「民意」在握，似乎不容許中央領導人在你們「堂堂之師」面前表示難以苟同，因此您「相信」中央領導人必具備「足夠的睿智處理目前困局」，應該支持「讓香港盡快有一張普選時間表」，「讓我們有信心擁抱美好的將來」。

　對於您給胡主席的信，任何人也沒有資格代予回應，我寫這信的動機，是因為您的觀點引起個人的不同看法，想從另些角度提出疑慮，或許這種交流對解決普選存在的矛盾，有激發客觀和全面討論的正面作用。

不可忽視的前提

　你們堅持民主壓倒一切的意識是非常強烈的，雖然在「香港經歷不少困難期間」中央政府一直「表現適切關懷」，「透過自由行、CEPA等措施，協助香港渡過難關」；及「破格擢用特首曾蔭權與律政司司長黃仁龍等」，而且香港人對這「一切一切銘感於心」，但你們最終的結論卻是這些做法屬於本末倒置。「單憑中央的善意並不足以締造一個和諧社會」，何況「我們更不希望中央經常要為處理香港問題勞心勞力」。「香港現時面對最大的問題是政制不公平，這令政府施政毋須貼近民意，政策與人事任命亦不免向小部分具有特權階級傾斜。這個問題不解決，任誰上台也難以團結港人，凝聚社會」。香港的政治核心在你們眼中，就是以「普選」來體現「民主」，捨此，強調香港「一國兩制」政治特色已失去根本意義。我的觀點與您最大的分歧恰巧在此，我堅信正視「一國兩制」的整體利益，是香港民主進程每個階段不可忽視的前提。

吊詭的「普世迷思」

　您說「這個星期天，數以十萬計香港人以堅定腳步」，「萬眾一心，為的只是一個未圓的民主夢」，「追求一個完善的政治體制」。依你們的感受，回歸短短的8年，《基本法》總則明確規定「香港特別行政區不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和政策，保持原有的資本主義制度和生活方式，五十年不變」，中央政府對此不但遵守不渝，且「一直表現適切關懷」「協助香港渡過難關」。很不幸，這許多令人「銘感於心」的行為卻無法成功地令你們找回「港英」殖民時期的安全感。那個由800個香港人自己組成的「選舉委員會」選出的特首，比不上由英國委任港督的模式更使你們放心；一個已有半數成員直選的立法會，包括閣下在內，逃不過「不公平」政制的指責；實行問責制亦成為「政策與人事任命不免向小部分具有特權階級傾斜」的淵藪，固本清源「只有經普選產生的行政長官及政府，才能夠確保政府施政以民為本，民心歸向」。

　普選的是否能夠「確保」政府施政以民為本，全世界的人民絕大部分仍在「渴求」當中，吊詭的是在政客的播弄下，究竟是民主在美化政治，或是政治在美化民主，早已經是「普世」迷思，真實的現象是在地球的每個角落每天都有人在訴說政客在說謊。可見把民主絕對化作為今日香港別無選擇的唯一生路，無疑已將民主與信仰混為一談，對香港這個受殖民統治背景的國際大都會尤是個諷刺，香港過去以十代人計的辛勤開創出來的東方明珠美譽，豈不淪為「民主」欠奉下的可恥寫照？香港人從今應羞以啟齒？若然說香港的成就你們亦與有榮焉，則刻意誇大今天香港處境的那種只爭朝夕般的焦慮，莫非為了證明「回歸」已鑄成大錯？而你們急於為香港人做亡羊補牢？！

港人命運與國家緊密結合

　您信中指出「單憑中央的善意並不足以締造一個和諧社會」和「我們更不希望中央經常要為處理香港問題勞心勞力」，處處流露著對「兩制」的高度自信。你們主張香港要力爭建立一個「完善的政治體制」，當然是指你們心目中的西方政制，才足享此尊稱，否則「任誰上台也難以團結港人，凝聚社會」。明顯地，你們相信中央倘不予香港無上限的「高度自治」，中央對香港的政策就不可能「走對了路」，中央領導人最正確的做法是收起本「一國」之念關心香港的「善意」，「順從」香港政治的「自然」發展，接受一切以「民主」為號召可能帶來的後果。

　你的訴求是清晰的，走上街頭也「不是要與中央領導人對著幹」，只是為了讓「中央領導人」清醒過來，看到「萬眾一心」「為了自己，為了下一代」所展示出來的威力。你們口中的中央領導人不過是當權的少數，而這個少數已被認定乃是阻力所在，務必要與廣大的中國人民分開對待。儘管這是對國情最大的誤解，你們總寧願「好夢」長伴，所以這封對胡主席「曉以大義」，公之於世又不是「挾民意脅迫中央」的公開信在報章出現後，的確引起像區區人等的關注，除了驚嘆你們的「公義」感和「見識」外，倒不若趁大家「熱愛國家、熱愛香港」未曾冷卻之際，就你們最關心的普選，及早達至這個「民主聖境」提出幾點看法。從實際出發，在架空「一國兩制」的時機來到之前，聯繫著「一國兩制」、《基本法》與「普選」之間的因果關係是繞不過的。《基本法》的產生是基於在香港實行沒有先例的「一國兩制」，當年鄧小平先生拍板承擔這個風險，著眼點是讓香港人的資本主義生活不受影響。本來在殖民統治下經歷了150多年的香港人，絕大部分時間從不知民主為何物，彭定康這位末代總督所忙著的不過是殖民統治結束後的「民主」把戲。鄧老有知，恐怕怎也想不到在回歸短短八年，香港的「一國兩制」，對有些人來說已不是要來保住資本主義的生活制度，而是想在政治制度上造成由「兩制」來構成「一國」的微妙變化。不過，值得我們慶幸的是國家的崛起是無可阻擋的，香港人與國家的命運只會更加緊密結合也必是無從改變的，「一國兩制」重「一國」的大利益，這是維繫「兩制」發展的基礎，是會經得起考驗的，中國人民不會讓它淪為美化「分裂」的虛擬制度。

普選前必須解決的矛盾

　喬曉陽副秘書長（人大）代表中央表示「5號政改」和「落實普選」這兩種民意同樣值得尊重，這是個鮮明的態度。「落實普選」將按客觀條件來推進。在「泛民主派」看來，落實普選倘不是中央諸多搪塞，應是全無難度，事實是否如此？驗證或已不遠。我想提出的問題有：

　（一）《基本法》中，「香港特別行政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離的部分」，「中央人民政府依照基本法任命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而「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是香港特別行政區的首長，代表香港特別行政區」，這些條文，對行政長官的授權來源於中央人民政府，與行政長官誓詞效忠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都充分表達了行政長官與中央政府在政策取態上有保持一致的義務，但是《基本法》卻沒有規範，當行政長官與中央出現取態分歧時，自動辭職或由中央罷免的方式。

　（二）香港政黨的發展，在「一國兩制」的框架下，應如何制衡？當政黨政治發展到可以在立法會取得三分二的控制權的時候，而該黨的黨員同時當選了行政長官，在該行政長官與中央政府取向出現嚴重分歧或該行政長官違反了《基本法》中的行政長官守則，立法會在政黨利益支配下，出現了不能及時或有效的彈劾行政長官，反之行政長官同樣基於政黨利益不能有效的按情況解散立法會，都有可能造成中央與香港的互信破裂，對香港帶來嚴重打擊，有顧及此，在普選前，認真檢討香港政黨政治的最終角色，妥善定位是無可推卸的課題，例如任何人報名競逐行政長官前是否要先行退黨呢？這是普選前必須解決的矛盾。

大小齒輪互動無間

　（三）廿三條立法畢竟是《基本法》不能或缺部分，倘若連廿三條立法的用意都不惜無限期拖延，那些「禁止叛國、分裂國家、煽動叛亂、顛覆中央人民政府……」等等又有何憑藉呢？

　（四）「一國兩制」與普選行政長官不必定是「良配」，因為行政長官有維護「一國」重大利益的義務，接受中央政府就《基本法》有關事務發出的指令。基乎此，行政主導已成為體現「一國兩制」的主要構成部分，否則行政長官就無法履行作為中央政府行使主權的代表。在實行普選行政長官之前，是否要為保證行政主導和民意代理之間尋求出平衡點呢？

　實現「普選」是《基本法》賦予香港的權利，「一國兩制」是《基本法》的依靠，執著《基本法》或千方百計利用《基本法》存在的空間，是「法本」思維，著重「一國兩制」的本意，是民族精神，也是愛國、愛港的有機聯繫。「一國兩制」與《基本法》，前者是大，後者是小。以「小」事「大」要嚴守分際，既是哲理也是科學，比喻國家是個巨大齒輪，香港是個小齒輪，大小兩個齒輪要互動無間，小齒輪一定要堅守順勢而動的規律，若果妄圖使勁衝破這種規律，必定斷齒收場。2005年12月12日(文匯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