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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草堂由外到內都被精心修葺過。
徐 康
文化名城成都,不僅有草堂,還有草玄堂。「二堂」,連著歷史上兩位文化名人。然而,外地人一般都只知草堂,而不知草玄堂。豈止外地人,即便是生長在成都的本土人,大抵也是如此。
蜚聲中外的杜甫草堂
草堂,即杜甫草堂,蜚聲中外,婦孺皆知。它是唐代大詩人杜甫流寓成都時的故居。為避安史之亂,杜甫於公元759年冬暮入蜀,靠親友資助,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營建茅屋,稱「成都草堂」。他那首流傳很廣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便是寫的蟄居草堂時的一段遭遇。詩中「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博大的人道主義襟懷,被世人廣為傳頌;草堂也就更加廣為人知。
鮮為人知的揚雄草玄堂
且說鮮為人知的草玄堂。
這要先從唐朝詩人劉禹錫那篇膾炙人口的《陋室銘》說起。該文結尾云:「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云:『何陋之有?』」這裡「諸葛廬」和「子雲亭」是作為「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的高雅居所而並提的。那麼,何謂「子雲亭」?劉禹錫為何將它與三國時劉備「三顧」請賢的諸葛亮南陽寓所相提並論呢?
原來,西漢時有位著名的文學家,名揚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字子雲。揚雄是蜀郡成都人,他在成都的故宅,人稱楊子宅,又稱子雲亭。據《寰宇記》載:「子雲宅在少城西南,一名草玄堂」。
為甚麼揚雄故宅又叫「草玄堂」呢?
漢成帝時,揚雄為給事黃門郎;王莽改制時,官為大夫。他早年善作賦,有《長楊賦》、《蜀都賦》、《甘泉賦》等名作傳世,當時與司馬相如齊名,世稱「揚馬」,故韓愈《進學解》讚為「子雲相如,同工異曲」。揚雄晚年潛心專研哲學,最有代表性的哲學著作為《太玄經》九卷,不僅自視為絕作,且受到時人稱頌,東漢張衡曰:「吾觀《太玄》,方知子雲妙極道數,乃與五經相擬。」王充則云:「揚子雲作《太玄經》……非庶幾之才(少有的賢才)不能成也。」揚雄晚年生活素貧,自甘淡泊,潛心草寫《太玄經》——因此之故,揚雄在成都的故宅又稱為「草玄堂」。
看來,草堂的「草」與草玄堂的「草」,雖為同一個字,含義卻迥異了。前者作名詞用,專指茅草;後者作動詞解,則是草擬、書寫、著述之意了。
草堂與草玄堂結下「詩緣」
有趣的是,草堂與草玄堂,杜甫與揚雄,早就在古詩中被「並提」而結下「詩緣」,能列舉為證的,至少有三例。
第一例:公元759年,杜甫剛到成都不久,就接到在附近彭州任刺史的舊友、詩人高適的一首贈詩,其末尾二句是:「草玄今已畢,此後更何言?」此處引用典故,稱譽杜甫的創作如揚雄之著《草玄》,並詢問他今後還要寫些甚麼?杜甫則回贈一詩,在末尾兩句作了回答:「草玄吾豈敢?賦或似相如。」意為:如揚雄那樣研究《太玄》是我所不敢攀比的,但作詩賦我也許能夠比擬於司馬相如。
第二例,是公元760年草堂剛剛落成時,杜甫寫下了一首《堂成》:
背郭堂成蔭白茅,緣江路熟俯青郊。
榿林礙日吟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
暫止飛烏將數子,頻來語燕定新巢。
旁人錯比揚雄宅,懶惰無心作解嘲。
詩以「草堂」為題,開首句不僅交待了堂的位置,還用「蔭白茅」為「草堂」作了詮釋。中間四句寫草堂景色環境,抒發了詩人久經顛沛流離後暫得安寧的欣喜之情。尾句則又用上了揚雄與《太玄》的典故:當年揚雄埋頭著述《太玄》時,有人嘲笑他慘淡經營卻一事無成,揚雄曾作《解嘲》一文予以辯答。如今我(杜甫)建草堂,旁人「錯比」為揚雄宅我卻無心作解釋了。這裡,「錯比」包含「可比」,杜甫宅與揚雄宅,至少在地理位置(均在成都)與功能作用(安居、寫作)兩方面極為相似;然而杜甫偏說「錯比」,與前面那首詩一樣,含有自謙之意。
第三例,是唐僖宗光啟元年(835),其時距杜甫去世(770)已65年,有位進士鄭谷,曾來成都尋訪名人故居並作《蜀中》一詩,詩中有兩句云:
揚雄宅在惟喬木,杜甫台荒絕舊鄰。
此處將「揚雄宅」(草玄堂)與「杜甫台」(草堂)並提,使二者又一次結下「詩緣」。可歎的是,前者惟剩喬木,後者只見荒台。看來,當時的兩處名人故宅,都只剩下遺址,早已是一片荒涼景象了。
然而,草堂和草玄堂,此後的遭際卻大相徑庭。
杜甫草堂香火鼎盛
杜甫去世後130年,即公元901年,另一位唐(五代)詩人韋莊來成都任西蜀奏記,慕杜甫之名而首開草堂重建之功,修築茅屋使杜甫故宅保存下來。後經北宋呂大防、南宋張燾等重建、培修,又歷經元、明、清歷代鎮蜀官員中有識之士數度修葺,以及民國時期的修繕與擴充,建國以後的保護與發展,終成現在之宏大規模,世人譽之為:建築宏敞而古樸、格局典雅而莊重、庭園幽美而秀麗的文化名勝,可謂名副其實也。如今的杜甫草堂,不僅是全國文物重點保護單位,更是周年遊人如織、民眾爭相朝「聖」的一方文化熱土。
杜甫草堂之所以日趨興旺,「香火」鼎盛,起決定作用的當然是因為杜甫在中國文學史上被譽為「詩聖」的重要地位。杜詩現存一千四百五十餘首,已成為中國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瑰寶。杜甫在成都草堂居住前後三年零九個月,留下詩作二百四十餘首。杜甫草堂已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塊聖地,「人們提到杜甫時,盡可忽略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卻總忘不了成都的草堂。」(馮至《杜甫傳》)。這便是杜甫草堂千年興勃的原因所在。
草玄堂如今安在哉?
相形之下,揚雄的草玄堂卻命運不佳。雖後人亦小有修葺,然終被歷代官坤佔為私邸,原有墨池、書院、讀書台均已不復存在,原成都青龍街草玄堂遺址,數年前已闢為一所中學,而今中學搬遷後又修成一片商場;若詢及故人故地歷史淵源,則世人多有不知也。雖然這位辭賦大師名氣也不小,但其在文學史上的影響和地位卻難以與杜甫比肩而論。這不僅因為揚雄的作品很大一部分是宮廷「規諫」之賦,題材上受到很大局限,也與廣大民眾較為「隔膜」;還因為他的代表作《太玄經》,在當時就曾受到責難(「時人疑之」),認為其空闊渺遠、深奧難懂,令「歷覽者玆年不寤」(費時而難以悟解),「但費精神於此,而煩學者於彼」,這種玄虛費解的空洞哲學是很難被廣大民眾認同而流傳後世的。《太玄經》的沉沒於歷史長河以至幾近散佚,「草玄堂」的湮滅於時間荒草以至鮮為人知,便是「命」中注定的情理中事了。
草堂與草玄堂,同在成都的這兩座名人故宅,其千年間的滄桑變故與盛衰興廢,似乎留給人們一些意味深長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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