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顯中
李斯和韓非早年同時受業於荀子的門下,都是才華出眾的學生,但李斯自愧不如韓非。這是指做學問方面的差距,至於搞陰謀權術方面,則相反:韓非書生氣十足,而李斯則顯得高其一籌。有這麼一段故事:李斯看到廁所裡的老鼠所食為污穢之物,且見人則慌張逃躥。而糧庫裡的老鼠則反之:吃的是上等好糧食,見人也不害怕,坦然自若,旁若無人。於是歎曰:「人也和牠們一樣啊!就看其所在的位置如何罷了。」由此,他確立了自己的人生奮鬥目標:要千方百計地尋找到一個好位置,有利於發展,實現個人價值的最大化。
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他來到荀況的門下學習帝王之術。學習結束以後,向何處發展?他舉目四望:楚王不足以成事,其他六國皆弱,於是,西入秦。向老師辭行時說:「詬莫大於卑賤,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
總結其一生,可以說做了兩件大事:一有功,一有過。兩者相比較,過大於功。先說功吧!
當他抱著建功立業的宏願來到秦國,初展才華,被拜為客卿。不久發生了一件大事:韓國派來的間諜被發現了,秦王大怒,下「逐客令」,決定把一切「外來人才」驅逐出境,不得再用。
在被驅逐的途中,李斯上書諫曰:「夫物不產於秦而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澤不擇溪流,故能成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這份洋洋灑灑、文采飛揚、神情並茂的大塊文章,果然打動了秦始皇。於是收回成命,恢復其原官職,不久又升任為「廷尉」(掌管刑獄的最高官員,為九卿之一)。從此,君臣二人配合默契、言聽計從,長達20多年。這份歷史上非常有名的《諫逐客書》不僅被收入中國古文的精華《古文觀止》,而且為後人不斷地引用來為不拘一格的人才政策、對外開放政策等提供多方面的精神支持。這應該說是他的一大功勞。
再說其過。在他的輔佐下,秦始皇實現了全國的大一統,建立了中央集權的專制制度。從當時來看,也許有一定的進步意義,但對於後世來說卻是流毒無窮、為禍不盡。特別應該提到的是,他為了實現這個大一統局面,為了從思想上保證中央集權專制制度的延續,他建議秦始皇:「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令到三十日弗去,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巫種樹之書。若有欲學者,以吏為師。」這就是歷史上最有名的「焚書令」,把所有中華文明的優秀成果,一切有益的精神產品,統統付之一炬。更為嚴重的是:從此以後,「以吏為師」成為中國社會通行的遊戲規則,也是使中國社會長期停滯最深層的原因。
「以吏為師」就是說,「吏」有權力來教育、引導老百姓;而老百姓則必須以「吏」的思想和言行為導向,來思考和觀察問題、判斷是非曲直、決定取捨。於是,老百姓變成了被官員隨意導向的玩偶,任意捏弄的泥巴。「吏」的意見就是普通老百姓必須遵奉的準則和信條。老百姓必須以官員的是非為是非,按官員的愛憎來愛憎,隨官員的喜怒而喜怒。因為一切真理都掌握在「吏」即官員的手裡。
更進一步來說,官越大,其掌握的真理當然就越多;而最大的官當然就是皇帝本人。於是皇帝就成為真理的代表、正義的化身、聰明和智慧的總匯。他的話當然就是絕對真理,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金口玉牙」一言九鼎,一錘定音;「一句頂一萬句」。皇帝獲得壟斷的話語霸權,同時也就取消了人民的任何思考和表達的權利,即不允許任何人保持不同意見,發出不同聲音。這就是盛行了幾千年的封建專制制度在思想領域裡的總綱,是文化專制主義的源頭,是束縛和禁錮人民思想、泯滅個性、扼殺創新、阻礙社會進步的總根源。也是我們中華民族長期落後、停滯、挨打和一切不幸的罪魁禍首。
李斯就是這個「以吏為師」的發明人、始作俑者。當然,這一切的最高決策人是秦始皇,但其策劃者不是別人,正是這個李斯。其過難道還小嗎?不是「過」,應該準確地說是一大罪惡!比起上面所說的功來,其罪要大得多!
就是這個為秦始皇忠心耿耿、出謀劃策的人,最後還是死在封建專制制度下的宮廷博弈鬥爭中。當他臨刑之時,對其子哀歎:「吾欲與若復牽黃犬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回顧以前幾篇文字:商鞅之死有一種悲壯感,令人同情;韓非之死有一種不平感,令人憤慨;而李斯的死,則可以說是玩火自焚,不值得同情,應該說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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